檀香混著尸油味在鼻腔炸開。

陸星野是被腕間刺痛驚醒的。北斗狀的金線紋路正透過繃帶滲出靛藍熒光，將沈青瓷手中的銀針映得如同淬毒。他猛地抽回手臂，后腰撞上博古架，永樂年的青花梅瓶應聲碎裂，驚醒了沉睡在瓷片中的《耕織圖》。

“怨魂入脈。“沈青瓷將染黑的銀針浸入雄黃酒，瓷碗浮起張扭曲的人臉，“昨夜襲擊我們的不是普通皮影，是陜州汪家的血影傀儡術。“

陸星野瞥見鐘師傅正在調試琴弦，那人食指纏著浸血的冰蠶絲，斷紋琴身上“九霄環佩“四字泛著幽光。“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他踢開腳邊的汝窯碎片，“我爺爺和蜃樓有什么血仇？“

青瓷盞突然炸裂，鐘師傅的琴箱自動翻開，露出夾層里泛黃的《永樂大典》殘卷。沈青瓷蘸著酒在案上畫出血色星圖：“永樂七年，明成祖集天下匠人編纂《百工譜》，將瀕臨失傳的百種絕技封入匠魂。陸家先祖是守鑰人，負責......“

院外突然傳來嗩吶聲。

十二個泥胎童子抬著朱漆棺材踏碎青石，每個關節都嵌著青銅簧片。為首的女童腮紅艷得滲人，喉嚨里擠出砂紙磨鐵的聲音：“樓主請陸公子試棺——“

“咔！“

沈青瓷的銀針穿透女童眉心，泥胎卻裂嘴大笑，露出滿口生銹齒輪。陸星野按住抽痛的右腕，北斗紋路直指棺材上的鎏金紋——那根本不是祥云，而是用微雕技藝刻的《墨經》節選。

“別碰！“沈青瓷的警告晚了一步。

陸星野指尖剛觸到棺槨，眼前突然炸開刺目白光。他看見嘉靖年的無錫惠山腳下，泥人張捧著剛捏好的童子像在窯前痛哭，官兵的火把照亮他背后“私造僭越器物“的判書。

“以魂入泥，可保百年不腐。“戴著青銅面具的監斬官舉起倭刀，“張大師，樓主請您去蜃樓當供奉......“

幻象戛然而止。

現實中的棺材蓋正在震動，陸星野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按在棺面，星紋與《墨經》文字共振。隨著榫卯機關轉動聲，棺內露出具戴儺面的女尸——正是昨夜的面具人！

“小心尸毒！“鐘師傅甩出琴弦纏住陸星野的腰，沈青瓷的銀針已結成蠶繭陣。尸體突然抬手撕開自己的臉皮，露出下面惠山泥塑的胎體，空腔里藏著捆正在倒計時的雷管。

陸星野突然奪過沈青瓷的珍珠發簪，狠狠扎進泥胎左眼的“童子開光“處。當簪尖觸到乾隆年的澄漿泥時，觀音像前的感知力再度蘇醒——這具泥塑內部用蘇州碼子刻著經緯坐標。

“34°22'，119°13'。“他報出數字的瞬間，雷管紅光熄滅。沈青瓷的針尖懸在他鼻梁前：“你怎么知道要刺瞳仁？“

“泥人張的童子像，開光必須用船娘的發簪蘸太湖水。“陸星野轉動簪子，泥胎頭顱裂開，掉出枚帶牙印的銀元，“這是我爺爺鑲的假牙印，去年他在連云港......“

鐘師傅突然猛拍琴箱，篆刻在腹板內的《溪山琴況》泛起血光。沈青瓷臉色驟變：“有人在用牽絲戲窺視！快燒了《百工譜》第二頁！“

火盆騰起靛藍火焰時，陸星野聽見嬰兒啼哭。泛黃的宣紙顯出新字跡：「惠山泥人·手捏戲文，萬歷四十年封，執念未消，需以昆曲水磨腔化解」

窗紙突然被血色浸透，三十六個泥胎童子正在院墻上跳儺舞。他們腹腔中的青銅簧片共振出《牡丹亭》唱詞，聲波震得秘色瓷開裂。

“是傀儡戲魂！“沈青瓷甩出繡繃，金線在雨中織成《游園驚夢》戲文，“鐘師傅，我需要真正的昆曲工尺譜！“

鐘師傅的琴弦崩斷三根，他突然咬破手指在琴面畫“祭“字。當《玉簪記》從血弦迸出時，陸星野的星紋突然發燙——他看清每個泥人后頸都有朱砂點的“魂“字。

“接著！“沈青瓷拋來纏滿蠶絲的銀梭。陸星野在泥人陣中閃躲，星紋竟能預判青銅簧片的振動軌跡。當銀梭刺入第七個童子的后頸時，泥胎突然開口：“陸九章在駱駝圈......“

“轟！“未說完的泥人炸成齏粉，其余童子集體轉向陸星野，眼眶流出摻朱砂的尸油。鐘師傅的琴聲陡然凄厲，沈青瓷的繡繃浮現敦煌星圖，與陸星野掌紋完美重合。

“站到震位！“沈青瓷扯開旗袍高衩，露出腿上的河圖洛書紋身。陸星野翻滾躲過尸油箭，星紋指引他踩中坤宮方位。霎時間雨水逆流成《蘭亭序》筆勢，將泥人沖進荷花缸。

當最后一個童子在明代青花缸融化時，陸星野摸到了爺爺刻的駱駝暗標。這和他去年在西安黑市見過的沙州駝幫符號如出一轍。

“你爺爺失蹤前收了件唐三彩駱駝俑。“沈青瓷擦拭銀針的手突然頓住。鐘師傅的琴箱滲出黑血，浸濕的《永樂大典》殘頁邊緣呈鋸齒狀——與《百工譜》的咬痕完全吻合。

夜雨滂沱中，陸星野站在龍泉窯冰裂紋大缸前。當他按記憶轉動缸沿螭龍紋時，暗格彈出了半卷帶牙印的《天工開物》，書頁間飄落1987年的敦煌照片——年輕時的陸九章正在給飛天描金，身后墨鏡男人把玩的鎏金銀香囊，正是昨夜出現的贗品。

“汪聞濤，蜃樓現任樓主。“沈青瓷的銀針刺穿照片中男人的手腕，“汪家血影傀儡術第六代傳人。“

急促剎車聲撕破雨幕。戴著儺面的快遞員正在門房放包裹，電子秤顯示物品重108克。陸星野用竹夾拆開犀牛皮快遞盒，帶血槽的洛陽鏟頭上刻著：**陸公子，令祖的頭骨在駱駝圈養得很好**

鐘師傅的琴弦割裂整面窗欞。陸星野卻盯著鏟柄銹跡，突然澆上鹽酸——剝落的銅綠下露出西夏文：**移花接木，莫高窟北區93窟**

“訂最早去敦煌的機票。“陸星野扯下爺爺的駝絨大氅，“記得帶上觀音殘件——既然他們要匠魂，我就送場真正的百工夜行。“

暴雨中，“天工坊“百年牌匾轟然墜落。陸星野在碎木里撿到焦黑絹布，爺爺的字跡在火光中明滅：「星野，若見此信，我已身陷移花接木之局。切記，真正的《百工譜》在......」

后半截只剩個“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