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艙深處的檀香混著航空煤油的辛辣氣息,如一雙無形的手扼住鼻腔。陸星野單膝跪地,皮鞋尖輕挑著裹滿防震泡沫的木箱,青花纏枝蓮紋在舷窗斜切的晨光里浮沉,釉色青中泛灰,恰似永樂官窯特有的“蘇麻離青“暈散效果。“用二十一世紀的尼龍捆扎帶綁成化斗彩,蜃樓的審美果然還停留在 geries(贗品)階段。“他指尖敲了敲箱角,泡沫裂開處露出半片冰裂紋,赫然是南宋官窯殘片拼貼的障眼法。
“三排貨架第七層,明代水陸畫經(jīng)箱。“沈青瓷頭也不抬,銀線在素白緞面上游走如靈蛇,針尖挑開偽裝成安檢標識的蠶絲貼片,露出底下暗刻的“敦煌研究院“火漆印,“勞駕搭把手,這箱礦物顏料要是顛出晶簇,夠你在莫高窟守陵三年。“
桐木琴箱突然發(fā)出蜂鳴,如老龍低吟。鐘師傅枯瘦的手指撫過斷弦,面板上“雷氏研露“的刻款泛起幽光,三根斷弦震顫出三短三長的 Morse碼——那是《梅花三弄》的泛音節(jié)奏變種。陸星野仰頭灌蘇打水,氣泡在喉間炸成細碎的星光,目光斜睨向 3D排 C座:“那位眼鏡換得比川劇變臉還勤的禿頂先生,鏡腿嵌的是西漢透光鏡殘片吧?'見日之光,天下大明'的銘文,該是從海昏侯墓盜的?“
空乘甜美的播報聲突然扭曲成金屬摩擦的銳響。機身劇烈顛簸,頂燈明滅間,戴儺面的空乘推著餐車踉蹌掠過,青銅簧片在袖口若隱若現(xiàn),關(guān)節(jié)處的仿生皮膚皸裂如乾陵無字碑。陸星野伸手去接橙汁,指尖觸到對方手腕的冰涼——那不是體溫,是青銅器特有的冷感,簧片間還卡著半片唐三彩駱駝釉屑。
“第 37號傀儡,二級警報。“沈青瓷的銀針“噗“地釘入桌面,繡繃驟然展開,《韓熙載夜宴圖》的金線在空氣中織成屏障。陸星野抄起安全錘的瞬間,餐車轟然炸裂,三十六片青瓷碎片如暴雨傾盆,卻在觸到繡繃的剎那,齊齊定格為畫中琵琶、羯鼓等樂器。鐘師傅琴弦錚然出鞘,雷公鑿的血槽里,孔雀藍毒液正順著刃紋緩緩流動,在金屬表面留下蛛網(wǎng)狀的腐蝕痕跡。
“想炸飛機?先問過小爺?shù)腻N頭!“陸星野沖向舷窗,右手金紋突然暴漲,如敦煌壁畫中的飛天飄帶纏繞手臂。防彈玻璃映出他掌心流轉(zhuǎn)的星圖,角宿星官的位置正對著 23排 C座的頭枕——那里藏著塊西夏文咒牌,正幽幽散發(fā)著磷光。
他一把拽過沈青瓷滾進座位,琴弦擦著耳際掠過,24排的安全帶應(yīng)聲而斷。偽裝成老太太的傀儡撕裂硅膠面皮,露出惠山泥胎的空洞眼眶,腹腔中爬出的機械蜘蛛噴吐銀絲,在過道織就密不透風(fēng)的蛛網(wǎng),銀絲上還粘著北宋定窯的白釉碎末。
“好個云端盤絲洞,“陸星野扯下座椅頭巾纏住右手,金紋透過布料烙出焦痕,“鐘老,來段《將軍令》助助興?“琴弓擦過琴弦,聲浪如潮水般推開蛛網(wǎng),陸星野趁機躍起,手中安全錘砸向傀儡面門,卻在觸及泥胎的瞬間,嗅到一縷若有若無的尸油味。
機身突然傾斜四十五度,行李架轟然打開。陸星野眼疾手快,將懷中的觀音殘件卡進縫隙,青白釉與鋁合金碰撞的剎那,整架飛機劇烈震顫,舷窗外的積雨云突然化作明代水陸畫場景:經(jīng)幡纏繞著引擎,戴毗盧冠的鬼差揮舞著帶血的秤砣,在云間穿梭。
“工尺譜!“沈青瓷銀針刺破繡著《牡丹亭》的絲絹,五線譜從針尖涌出,化作實體水袖卷向鬼差。陸星野被鬼差扼住咽喉,突然張口吼出《林沖夜奔》的唱腔,昨夜從泥人腹中取出的青銅簧片在喉間振動,頻率化作實質(zhì)音波,震得鬼差手中秤砣粉碎。
怨魂消散的瞬間,飛機重新改平。空乘組長沖進貨艙時,陸星野正用鑷子從餐車殘骸中夾出枚齒輪,齒紋間還嵌著半粒米黃色物體:“麻煩轉(zhuǎn)告汪聞濤,我爺爺?shù)募傺烙玫氖蔷暗骆?zhèn)高嶺土,1280度高溫?zé)疲Ш狭ψ銐蛩樗目芎诵摹!?
貨艙深處突然傳來冰裂聲,沈青瓷腰間的蘇繡盤扣泛起青煙:“是尸油......混著陜州汪家的熏香。“陸星野踢開變形的艙門,冷氣裹挾著濃重的檀香撲面而來,冷藏箱里三十六尊冰裂紋梅瓶整齊排列,每道開片都嵌著細小的胎發(fā),在冷光下泛著詭異的珍珠光澤。
鐘師傅的琴弓輕輕掃過瓶口,共鳴聲嗡嗡作響,震得人胸腔發(fā)麻。“萬歷年間的童子骨灰摻高嶺土,“陸星野嘖嘖搖頭,指尖劃過瓶身,“汪家這是要煉'瓷胎陰魂'?夠狠啊。“他忽然伸手探向冷霧,掌心金紋亮起,如磁鐵般吸來一片碎瓷,瓷片背面隱約可見朱砂寫的“戊申年“——那是萬歷三十六年。
“小心!“沈青瓷話音未落,弩箭破空而至。陸星野側(cè)身避開,卻見箭尖粘著半片指甲,涂著明代宮廷特有的“蔻丹“色。他從碎瓷中夾出張泛黃的機票存根,背面血漬未干的坐標在掌心幻化成三維投影:沙洲駝隊在落日中行進,為首的中年人戴著青銅護腕,正是二十年前失蹤的陸九章。
存根在指間化作齏粉的瞬間,貨艙頂棚突然降下三百六十面銅鏡,鏡面蒙著厚厚的綠銹,卻在陸星野摸金符觸及的剎那,銹跡如活物般退去,露出“見日之光“的銘文。鏡中儺面女尸同時睜眼,朱漆棺槨滲出黑色液體,如瀝青般粘稠,散發(fā)著腐朽的氣息。
“漢代除銅鏡綠銹,確實要用童子尿,“陸星野咧嘴一笑,從領(lǐng)口扯下玉佩,那是陸九章留下的莫高窟北區(qū)鑰匙,“不過小爺我有更好的東西。“玉佩觸及鏡面,莫高窟北區(qū)影像浮現(xiàn):九層塔飛檐滴血,腳手架纏滿刻著西夏咒文的鎖鏈,87窟的壁畫修復(fù)檔案照片在虛空中展開,與鏡中場景重疊。
沈青瓷發(fā)間銀針突然排列成先天八卦陣,針尖指向駕駛艙方向:“牽星術(shù)!有人在引我們?nèi)トI?.....“話未說完,機身猛然俯沖,儀表盤上的指針瘋狂旋轉(zhuǎn),自動駕駛系統(tǒng)正將飛機引向西北方向。陸星野撞開駕駛艙門,只見操縱桿纏滿帶倒刺的傀儡絲,如活物般蠕動,儀表盤上浮現(xiàn)出星圖,每顆星都對應(yīng)著莫高窟的一個洞窟。
“讓開。“陸星野擠進副駕駛座,右手金紋順著電路板蔓延,如金色藤蔓纏繞方向舵。擋風(fēng)玻璃突然浮現(xiàn)金色網(wǎng)格,正是昨夜在蘇州園林荷花缸底發(fā)現(xiàn)的蘇州碼子,每個符號都對應(yīng)著《大般涅槃經(jīng)》的頁碼。
“你真的會開飛機?“沈青瓷抓住座椅把手,指節(jié)發(fā)白。陸星野將油門一推到底,引擎轟鳴聲響徹云霄:“去年在佛羅里達修過 B-17空中堡壘,比這老古董好開多了。“他瞥了眼導(dǎo)航屏,三危山的輪廓已在遠方浮現(xiàn),山體間隱約可見古代棧道的遺跡。
舷窗外電閃雷鳴,儀表盤突然滲出西夏文血書,內(nèi)容竟是《星穹傀儡經(jīng)》的片段。鐵甲蟲群從通風(fēng)口涌出,在擋風(fēng)玻璃上拼出莫高窟北區(qū) 93窟的剖面圖,畫面中央,一具戴著陸九章腕表的骷髏正坐在石床上,手中握著卷殘破的經(jīng)卷,經(jīng)卷上的星圖與儀表盤上的完全一致。
陸星野深吸一口氣,掌心按在操縱桿上,金紋與星圖共鳴,發(fā)出耀眼光芒。飛機如離弦之箭,沖向三危山的云霧深處,傀儡絲在高溫中滋滋作響,逐漸萎縮剝落。沈青瓷的銀針在空中畫出最后的卦象,鐘師傅的琴弦奏出最后的強音,與陸星野的金紋、星圖形成共振,化作一道金色光束,劈開重重迷霧。
當(dāng)飛機掠過三危山巔時,陸星野看見山腹中隱約有金光閃過,那是莫高窟北區(qū)的秘密洞窟,也是陸九章最后消失的地方。他知道,這場由古董與傀儡交織的陰謀,才剛剛揭開序幕,而他們,即將踏入一個跨越千年的迷局。
“系好安全帶,“陸星野轉(zhuǎn)頭看向沈青瓷,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我們要去見些老朋友了。“沈青瓷點點頭,銀針重新回到繡繃上,這次,她繡的是敦煌星圖,每一針都帶著破局的決心。
飛機在暮色中俯沖,貨艙里的冰裂紋梅瓶突然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胎發(fā)化作點點熒光,順著通風(fēng)口飄向夜空,如迷途的魂靈終于找到方向。陸星野握緊操縱桿,金紋順著手臂蔓延至全身,與星圖融為一體,他知道,爺爺留下的線索,即將在這片星空下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