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青苔在暴雨中泛著尸斑般的暗綠,我攥著青銅筆的右手已經失去知覺。手機屏幕在雨中頑強亮著,那個黑色APP正在循環播放某段監控錄像——本該躺在殯儀館水晶棺里的祖父,此刻正在錄像里對我做口型。
“別信鎮水獸的眼淚。“我艱難辨認著唇語,防水靴突然踩進一灘溫熱液體。手電筒光束下,暗紅色溪流正順著石階倒灌上山,空氣里浮動著線香燃盡后的焦苦味。
鎮水獸的龍首從山壁探出時,我差點以為撞見了活物。青銅鱗片在雷電中泛起青紫幽光,獠牙間卡著的青銅樽盛滿雨水,水面漂浮著幾十張縮成指甲蓋大小的人臉。那些五官正隨著雨點擊打不斷重組,漸漸拼湊出圖書館死者的模樣。
“這是你們林家人欠的債。“身后傳來旗袍女子冷冽的聲音,她描金紙傘上的鶴突然轉動脖頸,“戌時三刻,往生樽滿,該還債了。“
青銅筆突然在我掌心劇烈震動,筆尖自動刺破皮膚。血珠墜入銅樽的剎那,山體深處傳來齒輪咬合的轟鳴。那些縮小的面孔突然睜開沒有瞳孔的眼睛,水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甲骨文:
【己亥年七月十五子時林氏獻祭】
手機突然自動播放起哀樂,祖父的遺照在屏幕上扭曲成年輕模樣。照片EXIF信息顯示拍攝于1942年8月25日——三天后的正午。
鎮水獸的眼眶突然涌出瀝青般的黑色油脂,我下意識伸手擦拭,指尖卻穿透青銅直接觸到了溫熱的眼球。山體崩塌聲從極遠處傳來,等意識到那是人的慘叫時,我已經跪在沾滿泥漿的麻布長衫上。
1942年的月光白得瘆人。十二名腳縛鐵鏈的河工被按在祭壇前,他們后頸都烙著饕餮紋。年輕五十歲的祖父握著青銅筆,筆尖正懸在一個少女顫抖的眉心。我聞到了和圖書館死者身上相同的香灰味。
“時辰到。“祖父的聲音帶著金屬刮擦的異響。他身后那尊鎮水獸分明是活物,龍須正卷著個啼哭的嬰孩往嘴里送。當青銅筆刺入少女天靈蓋時,我終于看清筆桿上新刻的字——那是我的生辰八字。
祭壇突然塌陷成漩渦,無數雙潰爛的手抓住我的腳踝往下拖。旗袍女子的耳墜在混沌中亮起,那是兩顆逆時針旋轉的沙漏。我聽見兩個時空的暴雨聲在顱內對撞,直到手機鬧鈴在解剖室炸響。
“林深同學?“法醫掀開白布,冷柜里躺著的尸體穿著我的襯衫。尸體右腳底粘著片暗紅碎屑,王法醫鑷子夾起時皺了皺眉:“這是民國老香爐的釉里紅殘片。“
窗外驚雷劈開夜幕,解剖臺無影燈突然爆裂。在玻璃墜地的脆響中,我瞥見鎮水獸鱗片閃過微光——每片鱗上都映著個正在消失的同學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