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璇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酉時,還未睜眼口中便神色驚恐地大喊道:“姐姐!快走!”
沈凝霜輕聲安撫著上官璇,“已經沒事了,沒事了?!?
聽到沈凝霜的聲音后,上官璇這才安靜了下來。
“丫頭,丫頭,剛那都是什么人啊?”
老婆婆此時也醒了過來,她推門而入,神情緊張地開口問道。
“婆婆,沒事,他們不是什么壞人?!?
“是嗎?”老婆婆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了趙逢生二人來歷不簡單,不過見沈凝霜并不愿意透露,也就沒有追問,只是語重心長地說道,“丫頭,這個世道活著不容易,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啊?!?
“婆婆,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恐怕沒有人比沈凝霜更明白活下來的辛苦了。
“婆婆,你這客棧開了多少年了?”
沈凝霜忽然開口問道。
“算一算,這間客棧已經開了將近二十年了,本來是我和老頭兩個人勉強維持,可是前不久他生了重病走了,如今就剩了我一個人,如今的存糧已經見底了,用不了多久恐怕我也要去見他了。”
說到心里,老人的臉上流露出釋然的表情,到了這個年齡,遇上這等天災禍事,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爺的恩賜。
“婆婆,好人有好報,你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天災也一定會過去。”
沈凝霜安慰著老婆婆,繼續開口問道:“婆婆知道湖州軍餉貪墨案嗎?”
老婆婆點了點頭,“嗯,聽說是湖州通判貪墨了幾十萬兩軍餉,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婆婆,我是那湖州通判的親人,”沈凝霜摘下面具,露出那道猙獰的傷疤,“僥幸活了下來,不過當年的貪墨案完全就是他人構陷,曹大人是無辜的,我要為他們討回公道!”
老婆婆伸手觸摸那道肉皮外翻的疤痕,眼中滿是憐憫之色,“丫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那群人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你斗不過他們的!”
沈凝霜察覺到老婆婆話語中的絕望與無助,不由地問道:“他們?他們是誰?婆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這些年我從未忘記過當年之事,如果不能查明真相,九泉之下我無顏見含冤而死的父母?!?
她深知如果想要完全得到別人的信任就一定要先得到情感上的共鳴,曹榮的遺孀是她最好的掩護身份。
老婆婆想到了什么,不禁老淚縱橫,“我的喜兒若還活著應該和你差不多大了,當年她就是被知府看上強納為妾,老婆子沒用,根本沒辦法阻攔,幾個月后就聽到了喜兒上吊自盡的消息,我們想去討個公道,卻被亂棍打了出來,我的,我的這條腿就是在那時落下了病根。丫頭,聽我一句勸,他們這些當官的,官官相護,我們斗不過他們!”
沈凝霜看著老婆婆的泣不成聲的模樣,終于明白了為何老婆婆如此畏懼官府的人。
“婆婆,剛才那兩個人就是朝廷的大官,他們就是奉旨調查軍餉貪墨案真相的,你只要幫我,就一定可以為喜兒報仇!”
老婆婆露出錯愕之色,她抬頭看著沈凝霜,眼中閃著淚光,似有幾分驚疑,幾分不確定。
“你,你是官府的人?”
沈凝霜搖了搖頭,“婆婆,我不是官府的人,但我現在在幫他們做事,他們想要用我來除掉知府?!?
老婆婆聽后這才連連點頭,心中的許多疑惑這才解開,“丫頭,說吧,需要老婆子做什么?”
沈凝霜對于人心的把握十分準確,她的每一個回答都經得起推敲,令人信服。
“婆婆,湖州軍餉貪墨案案發前城中可有招募大量人手的事情發生?”
婆婆陷入了沉思,沈凝霜并未打擾。
她其實早看出了老婆婆的非同尋常,老婆婆的話還有處變不驚的反應都說明她有著一段不尋常的過往。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任何帶有惡意的窺探都會令人反感。
老婆婆很快就有了反應,“我記起來了,好像的確是有這么一回事,當時城中貼了告示說要招募一批匠人前往城外的碎云山建一座寺廟,但過了沒多久就傳來了山石滑坡的消息,所有的匠人全都不幸殞命,后來那些匠人的親人就找上了知府衙門,最后給所有人發了些銀兩這才將事情平息?!?
“碎云山?!?
沈凝霜沉吟片刻,心中猜測這熔煉銀兩的地方應該就是此處。
她詳細問了下碎云山所在,當即決定天亮以后就前往碎云山查探,不過碎云山距湖州城有數里之遠,她們需要一輛馬車。
“婆婆,城中可有租售馬車的地方?”
“有,城東有一處車馬行,那里可以租馬車。”
“好,婆婆,麻煩替我照顧好璇兒,我去去就回?!?
老婆婆臉色微變,連忙勸阻道:“丫頭,官府的人都在盯著街面,而且為了防止湖州城的人上京告御狀,在車馬行附近安插了許多眼線,你只要一露面恐怕就被抓了,還是老婆子我去吧?!?
沈凝霜示意老婆婆放心,她如今手中有了許薄義的手令,只要不是遇到高明遠就安全無憂。
老婆婆聽后便不再說什么,只是叮囑沈凝霜一定要小心。
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灑在地面仿佛覆上了一層寒霜。
沈凝霜踩在青石板上,行色匆匆,她穿著婆婆給的棉衣,臉上圍著面紗,帶著斗笠,眼神不斷掃視著四周的情況。
盡管她已經十分謹慎小心了,可依舊是沒有逃過隱藏在黑暗中的視線。
她驟然停住腳步,望向出現前方的兩名男人,他們一身粗布麻衣,可是腰挎寶刀,一臉肅殺之色。
眼神一瞥,發現身后也出現了兩個人,一前一后,徹底將她堵死。
“摘下斗笠!隨我去見知府大人!”
攔路的一人緩緩抽出鋼刀,刀身在月光映照下閃爍著寒芒。
沈凝霜知道此時絕不能自亂馬腳,“奉知州大人令旨辦差,誰敢阻攔!”
她取出令旨,將其展開。
那出聲之人接過令旨,細細察看一番之后將令旨交還,雖有令旨在手,但幾人依舊是對沈凝霜的身份抱有懷疑。
“知府大人早下了禁街令,知州大人怎么會安排你一個女子深夜辦差?而且,府衙之中并無你這號人物,姑娘,還是隨我們一同前往知府大人面前說清楚?!?
二人一左一右,只要沈凝霜稍有異動便會立刻將其拿下。
沈凝霜心中一緊,竭力保持鎮定,她冷哼一聲,“放肆!難道知州大人的令旨就制不得你們?難道你們眼中除了知府大人就沒有其他人了嗎?我為知州大人辦的是隱秘之事,你們若耽誤了知州大人的事情,后果自負!”
二人臉色陰晴不定,知府是他們的上官,知州同樣是他們的上官,知府能要了他們的命,知州也能要了他們的命,他們是誰都得罪不起。
“姑娘誤會了,我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職責所在,還請姑娘恕罪!”
沈凝霜的身份不能暴露,便接著話茬道:“正所謂事急從權,知州大人交代的事情已是刻不容緩,不容耽擱,所以無暇隨你們前往知府大人面前辨明,你們可將今日之事上報知州大人,看其如何發落?!?
聽到沈凝霜如此說,二人心中的懷疑已經消了大半,微微點頭,“那便依姑娘所說,告辭!”
他一揮手,四人便退走了。
沈凝霜暗松一口氣,可不敢有絲毫放松,她不清楚黑暗中到底隱藏著多少雙眼睛,只能加快腳步趕往車馬行。
此時的車馬行早已經關門,不過房門內有燭火閃動。
沈凝霜敲開了門,走出一個中年男人,他舉著油燈,一臉警惕地看向沈凝霜,“有什么事情嗎?”
這個時間還在街面行走,讓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沈凝霜取出令旨,“知州大人要租一輛馬車。”
說完取出一錠銀子,交給男人。
男人又驚又喜,看到湖州知州的印章以后不敢有絲毫耽擱,帶著沈凝霜前往后院,挑選馬車。
沈凝霜不善此道,隨便挑選了一輛,駕車趕回了客棧。
待沈凝霜駕車離開以后,一道人影緩緩顯露,他望著沈凝霜離開的方向出聲道:“此女形跡可疑,將此事稟報我舅舅。”
月色皎潔,男人的面容頃刻顯露出來,正是方才阻攔沈凝霜的男人。
至于他的舅舅,正是湖州知府高明遠。
恐怕沈凝霜也沒有想到湖州官場彼此勾結,不僅有利益交換,更有任人唯親。
沈凝霜駕車的技藝并不熟練,一路十分顛簸,行至一半,一道人影飄然而至,腳踩棚頂,一躍落在馬車上,接過沈凝霜手中的韁繩。
這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沈凝霜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發現眼前人正是陳淵。
他依舊是一副冷面無情的模樣,語氣生硬道:“你們行蹤已經暴露,我會送你們離開?!?
沈凝霜一愣,立刻意識到了什么,“難道是剛才的官差?”
“他是高明遠的侄子高秋木,已經將你的行蹤報給高明遠,趁現在還能離開?!?
說著就準備調轉馬車方向,往城門方向趕,不過沈凝霜卻已經按住了他的手,語氣堅定道:“我要帶她們一起!”
陳淵一愣,“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若是折返,恐怕錯失逃生機會?!?
“這是我的選擇!”
沈凝霜從陳淵手中奪過韁繩,不停抽打著馬匹。
陳淵定定地看著他,隨后起身,“既如此,那便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人已飄然而去。
客棧之中,老婆婆正給上官璇喂粥,可是沈凝霜驟然闖入房中,語氣急切地開口道:“婆婆,璇兒,我們要趕緊離開此地,我們的行蹤被發現了!”
上官璇聽后臉色一變,當即便掙扎著起身,開始穿衣。
老婆婆放下手中的瓷碗,走到沈凝霜面前說道:“丫頭,你們走吧,我這把老骨頭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婆婆,他們如果沒有發現我們的行蹤肯定不會放過你的,你隨我們一起離開吧?!?
老婆婆搖了搖頭,“老婆子我跟著你們也只是累贅,留在這里或許可以幫你們爭取一點時間,你們去做你們該做的事情吧。”
上官璇此時已經收拾好了,她也央求著婆婆跟她一起走,可是老婆婆的態度卻異常堅決。
“我的女兒,老頭子都在這里,我不能離開他們,你們走吧?!?
沈凝霜眼眶微紅,不過卻是帶著上官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棧。
知府府衙,后堂。
高明遠坐于堂上,輕抿一口茶水,眼神掃過堂下坐著的許薄義以及袁青山。
“許兄,聽說你安排了一個女子租了馬車,可有此事?”
許薄義神色如常,“子虛烏有,我為何要租馬車?”
“我已查明那女子是欽差帶來的那位證人,難道許兄不是想利用她來扳倒我,從而坐上這知府之位?”
許薄義輕笑一聲,雙眸如電,望向高明遠,“驛館的大火難道不是出自高兄之手?一個女人如何能從大火之中逃走,難道高兄是想玩驅虎吞狼那套?”
二人針鋒相對,看似平靜背后仿佛有暗流涌動。
袁青山連忙開口打圓場,“二位,二位,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如今欽差那邊都已經解決了,只等他們回旨即可,區區一個女人,何足為慮?!?
“放心,無論此女到底在謀劃什么,她都活不過今夜!”
高明遠眼眸閃動,語氣陰沉,他早已安排高秋木帶兵趕往了客棧所在。
沈凝霜二人將馬車藏了起來,如今街面上的官差還未撤去,她們若是貿然露面,無疑會成為眾矢之地。
只有等到亂起來的時候才是她們動身的時候,老婆婆就是誘餌。
“姐姐,婆婆會沒事嗎?”
上官璇扯著沈凝霜的衣角開口問道。
沈凝霜搖了搖頭,她心中知道老婆婆的下場是什么,她不忍心說出口,她甚至覺得自己太過于冷血無情,就連老人的死亡都要被她利用。
可是沒辦法,這就是她如今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