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春
張耀祖十五歲了,個頭躥得比同齡人高半頭,肩膀寬厚,眉眼間帶著一股戾氣。他穿著縣城里最時興的的確良襯衫,腳上是锃亮的皮鞋,走起路來下巴抬得老高,看誰都像在看螻蟻。
初中開學第一天,他就把同桌劉小山的胳膊打斷了。
“讓你碰老子的鋼筆!”
教室里,劉小山捂著扭曲的右臂,疼得臉色煞白,冷汗直冒。張耀祖卻只是冷笑,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就走。
老師嚇得趕緊攔住他:“張耀祖!你干什么?!”
“他活該!”張耀祖斜眼瞥了老師一眼,“誰讓他手賤?”
劉小山的爹是村里的木匠,老實巴交了一輩子,聽說兒子被打,紅著眼沖到張家討說法。
張富貴正躺在藤椅上剔牙,聽完來意,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哦,小孩子打架嘛,難免的。”
“你兒子把我家小山的胳膊打斷了!”劉木匠氣得渾身發(fā)抖。
“嘖,那你想咋樣?”張富貴吐掉牙簽,從兜里摸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往地上一丟,“拿去吧,醫(yī)藥費。”
劉木匠盯著地上的錢,拳頭攥得咯咯響。
王秀蘭看不過去,趕緊從屋里又拿出兩張大團結塞過去:“劉大哥,孩子不懂事,您別往心里去……”
劉木匠沒接錢,只是死死盯著張富貴,一字一頓道:“張富貴,你兒子遲早遭報應。”
張富貴“哈”地笑出聲,翹起那條斷腿晃了晃:“報應?老子活這么大,還沒見過報應長啥樣!”
劉木匠轉身就走,背影像是壓著一座山。
劉小山的胳膊接上了,但骨頭沒長正,從此干活使不上力。
村里人背地里議論紛紛。
“張家那小畜生,簡直無法無天!”
“張富貴再有錢,還能一手遮天?”
“等著吧,遲早有人收拾他們……”
這些話,漸漸傳到了張耀祖耳朵里。
他不僅不怕,反而更加囂張。
“誰敢動我?我爹有的是錢!!”
王秀蘭的眉頭越皺越緊。
她發(fā)現(xiàn),家里的銀子消耗得越來越快。
張富貴揮霍無度,張耀祖更是變本加厲。今天要買自行車,明天要買收音機,稍有不順心就砸東西。
“當家的,再這樣下去……”她小心翼翼地說。
“怕啥?”張富貴滿不在乎,“銀子沒了,咱家還有地,有房,有生意!”
可王秀蘭知道,那些所謂的“生意”,不過是張富貴仗著有錢有勢,強買強賣來的。村里人表面恭敬,背地里恨得牙癢癢。
更讓她心驚的是,張耀祖開始偷家里的銀子。
有一次,她親眼看見兒子從地窖里摸出一錠銀子,塞進書包就往外跑。
“耀祖!你拿銀子干啥?”她急忙攔住。
“關你屁事!”張耀祖一把推開她,“我爹的錢就是我的錢!”
王秀蘭踉蹌著摔倒在地,手掌被碎石劃破,血珠滲了出來。
可張耀祖看都沒看她一眼,揚長而去。
1983年,張耀祖十八歲,高中沒畢業(yè)就被學校勸退——他把校長的兒子打進了醫(yī)院。
這一次,張富貴的銀子沒那么好使了。
校長是縣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吃這一套。
“張富貴!你兒子必須退學!否則我告到教育局!”
張富貴瞇起眼,從懷里摸出一塊金條(那是他熔了最后幾錠銀子打的),輕輕放在桌上:“校長,通融通融?”
校長盯著金條,沉默了很久,最后嘆了口氣:“……讓他轉學吧,別在我這兒惹事了。”
張富貴得意洋洋地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王秀蘭正在收拾包袱。
“你干啥?”他皺眉。
“當家的……”王秀蘭聲音發(fā)抖,“我剛才去地窖看了,銀子……快沒了。”
張富貴一愣,隨即大笑:“怕啥?老子還有人脈!有房子!有地!”
王秀蘭看著他,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這個曾經因為幾錠銀子瘸了腿的男人,如今竟狂妄到以為錢能解決一切。
可她清楚,村里人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劉木匠、李老三、孫家……那些被張家欺壓過的人,眼神里的恨意已經藏不住了。
張耀祖絲毫沒察覺危機臨近。
退學后,他更加肆無忌憚,整天帶著一群狐朋狗友在縣城里吃喝嫖賭。
“怕啥?我爹有錢!”
他砸過飯店,打過警察,甚至差點鬧出人命。
每一次,都是張富貴用錢擺平。
可銀子,終究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