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1977年,夏
張家的青磚大院矗立在村口最顯眼的位置,朱漆大門上釘著銅釘,門楣上掛著“富貴滿堂”的燙金匾額——這是張富貴花了兩塊銀錠,特意請縣里的書法先生寫的。
院子里的地面鋪著青石板,角落里栽著幾株名貴的山茶花,都是從城里運來的。正屋三間大瓦房,窗戶鑲著玻璃,陽光照進來,明晃晃的刺眼。偏屋是廚房和倉庫,里面堆滿了白米、臘肉和山貨,足夠吃上三年。
張富貴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翹著那條斷腿,手里捏著一桿鑲銀的煙槍,慢悠悠地吞云吐霧。他如今四十有五,發福了不少,臉上的橫肉堆疊,眼睛被擠成兩條細縫,可眼神卻比以前更加銳利,像是時刻在提防著什么。
“爹!我的彈弓呢?!”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風風火火地沖進來,一腳踢翻了門口的矮凳。
張富貴眼皮都沒抬,只是懶洋洋地哼了一聲:“又弄丟了?讓你娘再給你做一個?!?
“我不要木頭的!我要銅絲的!李鐵柱他爹給他做了一個,能打鳥!”男孩——張耀祖,張家的獨苗——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撒潑打滾。
王秀蘭從廚房里探出頭,手里還沾著面粉:“耀祖,別鬧,娘在蒸饅頭……”
“我不管!我就要!”張耀祖抓起桌上的茶壺就往地上砸,“砰”的一聲,瓷片四濺。
張富貴這才慢悠悠地放下煙槍,從懷里摸出一塊碎銀子,往地上一丟:“去,找村口的王鐵匠,讓他給你打一個?!?
張耀祖一把抓起銀子,連句謝都沒有,轉身就跑。
王秀蘭看著地上的碎瓷片,嘆了口氣:“當家的,你不能總這樣慣著他……”
“慣著?”張富貴冷笑一聲,“我兒子,想怎么慣就怎么慣!這十里八村,誰家孩子能像耀祖這樣要啥有啥?”
王秀蘭不說話了。她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撿著碎瓷,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
張家的富貴,村里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以前,張富貴是個人人瞧不起的懶漢,可現在,他成了村里最橫的人。誰家要是敢說他一句閑話,第二天他就能讓公社的人找上門,要么加稅,要么派最苦的活。
“呸!暴發戶!”李老三蹲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狠狠地啐了一口,“當年窮得連褲子都穿不起,現在倒擺起譜來了!”
“噓!小點聲!”旁邊的孫嬸緊張地看了看四周,“你忘了去年王老漢就因為在集上說了句‘張瘸子的錢來路不正’,結果第二天他家自留地就被公社收走了?”
李老三憤憤地閉上嘴,可眼神里的怨毒卻藏不住。
村里的小孩也不喜歡張耀祖。他仗著家里有錢,整天欺負人,搶別人的玩具,打人還不準告狀。有一次,他把隔壁孫家的小閨女推下水溝,還站在岸上哈哈大笑。孫家男人氣得抄起扁擔要揍他,結果張富貴直接帶人上門,硬是逼著孫家賠了五塊錢“驚嚇費”。
“這家人,遲早遭報應……”村里人私下都這么說。
張富貴有錢了,可骨子里的懶,一點沒變。
他不再種地,也不干活,整天就是抽煙、喝茶、數銀子。家里的活全丟給王秀蘭,就連倒尿壺都要使喚人。
“當家的,后院的柴快用完了,你去砍點……”王秀蘭一邊揉面一邊說。
“砍柴?”張富貴嗤笑一聲,“老子現在還用砍柴?去,拿錢找李老三買!”
“可李老三上次說了,他家的柴不賣咱家……”
“不賣?”張富貴瞇起眼,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你拿這個去,看他賣不賣!”
王秀蘭沒辦法,只好拿著銀子出門。可她知道,李老三就算收了錢,心里也只會更恨他們。
晚上,張富貴躺在藤椅上乘涼,王秀蘭在旁邊給他扇扇子。
“當家的,咱家的銀子……是不是該省著點用?”她小心翼翼地問。
“???”張富貴哼了一聲,“老子有得是錢!花不完!”
王秀蘭不說話了??伤睦锴宄?,這十年來,張富貴揮霍無度,家里的銀子已經少了一半。
張耀祖更是大手大腳,今天要彈弓,明天要新鞋,后天要手表……不給就鬧。
“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王秀蘭心里想著,手里的扇子越搖越慢。
夜深人靜時,王秀蘭常常睡不著。
她總想起十年前的那個雨天,想起后山挖出來的銀子,想起那兩個死在墓里的盜墓賊……
有時候,她半夜起床,悄悄去后院的地窖里數銀子。
“少了……又少了……”她摸著越來越空的箱子,心里發慌。
可張富貴不在乎,張耀祖更不在乎。
他們只覺得,這錢永遠花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