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后，青果收購告一段落。整個砂場白花花的一片，全是晾曬的白果。

看起來很豐碩，很成功。每一個人的心，都是懸著的，不安的。

超出了預料，居然收了四萬多斤青果。晾曬出來，加上直接收的干果，粗略估計接近一萬斤干果成品。這一下子讓所有人感覺壓力巨大。

單單打給農民的白條，就有六千多元，這可是一筆巨款。如果兌現不了，農民會把楚林楓一家生吞活剝了。為此，他們憂心忡忡。

沒有跟收購方彭廣財簽訂合同，僅僅是電話上的幾句承諾。更可怕的是，楚林楓還沒見過這個彭廣財，這人是光臉還是麻子，他都不知道。

楚林楓雖然清楚，這貨肯定能出手的，即使彭廣財不要，也會有其他的采購商。問題是，目前面臨的壓力確實越來越大了。

資金，幾乎快沒了。再下去可能連出差的車票錢都沒了。

爺爺回家去了，他放心不下他的牛。

父親心里十分焦慮，但是又不能總是在嘴上嘮叨。

楚林楓知道，不能等，需要主動出擊。要讓這第一炮響起來，是開始二次人生的一個獻禮。

楚林楓進城了。他再次來到合作旅社，找到老康。

“彭經理那邊有消息嗎？我這邊可都已經收購完畢了，足足有五噸啊。”楚林楓一見老康，就急切地說。

老康捋捋腦門上的頭發，白了他一眼：“著什么急啊，各地都才開始收貨呢。”

楚林楓卻說：“康叔叔啊，你看看，我這嘴上全是泡，焦人啊，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你可要幫幫我啊。”

“你小黃鱔膽子也太大了，小打小鬧搞個兩三千斤，沒有壓力，沒有負擔，穩穩當當，少賺一點。吃香的喝辣的，多舒坦的事。你這可好，一下子整個五六噸出來。這要壓多少錢啊？出手了倒好，萬一砸手里了呢？”老康埋怨楚林楓。

楚林楓抱著老康的胳膊：“康叔，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我這不是沒經驗嘛，沒把握住，人家都給嘩嘩嘩地送來了，不收不行，就不小心給整多了。”

看著楚林楓一臉的委屈和可憐樣，笑了：“康叔叔怎么幫你？”

“給彭廣財打電話唄，讓他過來驗貨收貨唄。”

“說的倒是輕巧，他現在最忙的時候，咋能說過來就過來呢。”

在楚林楓的再三央求下，老康掛了個長途，打給彭廣財。

激動了半天，等來的消息是：人不在招待所，外出了。

看來只能是晚上打，或者一大早打了。楚林楓有些失望，落寞地告別老康，孤獨地走在街上。

楚林楓想了想，一是晚上自己親自給彭廣財打電話。還有，這一整天的又沒地方去，要不就在老康的床上睡覺，要不就找個錄像廳看錄像，打發無聊的時光。

楚林楓心急如焚，不甘心這樣白白的耗時間，白白地等待，再說了，心里有事，哪里坐得住啊。

他突然想到，收白果的不只是彭廣財一個，那何不再去聯系聯系。

聯系誰？到哪里聯系？

根據這幫人的規律，他們都是會住在大一點的城市，住旅館或招待所。一般都是找便宜的，交通方便的旅館。

對啊，去市里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找到呢。

說干就干。不能干等啊。

楚林楓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到市里來。

搖搖晃晃的班車，難聞的臭汽油味，還有不知名的腳臭味，汗臭味，夾雜著嘔吐物的發酵味道……讓他感覺到五臟六腑的翻江倒海。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去他媽的，忍不住了。該吐就吐。

他艱難地拉開車窗，伸出頭去。一股溫暖的味道，很重的渾濁糊狀物，噴涌而出……。隨著清涼的風，灑出去很遠，在公路上留下隆重的記號。

媽的，我來過！

掏出手帕，搽了搽嘴。隨著清涼的風，吹過來，他才覺得活了過來。

車上的人都很鄙夷地看著他。司機嘴里嘟嘟囔囔地罵著，售票員一個白眼一個白眼地瞅著他。

去他媽的，我就一個土農民，土包子，沒坐過車，暈車，吐了，咋地？楚林楓不在乎。

下了車，踏踏實實地踩在大地上，他才舒服多了。

市里的確比縣城大多了。他當然也知道，幾十年后，這里是高樓如云，市中心，繁華地帶。

相形見絀，自慚形穢。

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楚林楓深刻地理解了這兩個詞語。

在砂場連續干了近十天，一直都是破舊的衣服，也不影響干活。這一次，走的太匆忙，也確實沒有可換洗的衣服。他透過商場的櫥窗玻璃，看見了自己的形象：

全然是個難民，逃難的，要飯的。頭發蓬亂地叱咤著，臉也是黧黑的。里面是藍色運動秋衣，外套一件發白的軍綠色上衣。藍色的褲子有點短，腳裸和半截小腿在尷尬地挺立著。腳上的黃膠鞋，羞澀地露著探頭探腦的大拇指。

除了炯炯有神的眼睛，還有笑容里潔白整齊的牙齒，似乎一無是處。

楚林楓整了整胸前的軍挎包，“紅軍不怕遠征難”，幾個字遒勁有力。

楚林楓挺直腰桿：去他媽的，我就一個土農民，我不偷不搶，不要飯，不求你施舍，咋了？你可以看不起我，可以鄙視我，但老子無所謂！

楚林楓走到一個商店：“麻煩給拿兩包煙。”

“啥煙？”

“阿詩瑪。”

車站招待所。看到這個大牌子，楚林楓有些激動了，這可是符合老康、彭廣財這類走江湖的人的口味，方便，便宜，又是國營單位，安全有保障。

楚林楓使勁地壓了壓頭發，讓它不那么倔強。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對著鏡子使勁扇了自己兩下：“怕什么，大膽的去！上！”

掏出一包阿詩瑪煙，撕開，又裝進口袋。昂首挺胸地走進了車站招待所。

“住宿還是找人？”一進大門，就是接待前臺，一個中年人女人問。

“您好，我想問一下，這里住的有沒有收白果的。”楚林楓滿臉微笑。

“收白果的？我這哪里知道客人是收啥的？”也許是看楚林楓一身臟兮兮的，人家懶得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