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太君本姓蒙，嫁入姚氏，兼掌打谷鎮大小祭典，手握族中香火簿，算得一方權閥。

而眼下這位足以代表姚家的大人物竟然在祭祀典禮上當眾向陳寶劍拋出了橄欖枝。

對于外人來說，這是值得吹噓一輩子的榮耀。

但是對于陳寶劍來說，大概是自己玩脫了。

“寶劍自小無根無萍，若一朝束于祠壇，只怕惹得灶王爺怪我心有旁騖。老太君宏恩，小人在此記下，待來日功行圓滿，自當執壺焚香、叩謝今日厚賞。”

陳寶劍假意作了一揖，內心卻在瘋狂打著算盤。

在軍隊的時候補耗子的行當一直沒有落下，與火蹄豬的融合度已經達到了百分之十五。

碰巧今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彼時陳寶劍揣測不出姚老太君拉攏自己的用意，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況且石寨土司戒律眾多，若真在姚家掛名，守灶臺、禁遠行，青山大澤便成天涯。

正猶豫間，香灰簌簌墜落，四面愿力化作看不見的溪流，順著香尖匯入陳寶劍體內的灶鼎。

耳畔轟然，如洪爐喚醒千年沉灰；又若深夜風燈，悄然搖曳。

只見眼前金火鋪陳，一尊鎏金灶王高坐火蓮，袖底煉焰翻卷。

蓮瓣盡處，火蹄神豬昂首嘶鳴，蹄踏赤炭，炭上星芒炸散為漫天炁砂——皆是香火愿力凝形。

豁然之間，鼎壁上浮現新的赤金小篆，字若流火：

【鼎主：陳寶劍】

【煉化灶靈：火蹄豬（白）（融合度：20%↑）】

【灶火精粹：一縷初成（可淬煉）】

【灶火親和度：初階·熾息】

【評價：火蹄豬灶靈承燧皇遺炁，性躁命短，然經香火洗煉，已可馭火馭炊，潛藏一線升階之機。】

【火蹄豬（白）：灶間靈豬，受萬家煙火浸染，掌火之基大漲】

【當前效果：維持灶火不滅時限翻倍，可操控六十斤柴薪火力；

清晰感知六米灶臺、模糊感知九米庖廚，主動預警焦糊；

熾息·火舌——長時烹煮時，燃柴節省兩成。】

香火愿力消散的余波里，陳寶劍指尖隱有赤紋蜿蜒，體內氣血被烤得噼啪作響，卻帶來一股暖洋洋的踏實。

“區區一炷愿力，便能煉出精粹。若是來日大封灶君、百里爭香……”

回過神來，姚老太君似乎也瞧出了些許端倪，掰出三根手指，緩緩道：

“你只消一聲應允，老身可答應你三件事：

一賜香燈田五畝；

二賜副祭司腰鈴，可自由出入姚家后苑藏經樓；

三護親丁一戶，免三年賦稅。”

話音一落，侍女捧來的腰鈴叮當作響，仿佛已經把人拴在了祠壇。

正舉棋不定，忽聽鎮北響起銅鼓連擂，砂石震鳴。

百姓循聲望去，只見黑石坡軍十余騎開道，后隨步卒五十，各人胸前斜掛葫蘆形銅罐，正是那“百味大鍋菜”的行灶器具。

旌旗飄撲，馬蹄碎石，走在最前的披甲大漢一臉橫肉——正是楊博威。

原來今年陳寶劍的大鍋菜手藝能頂三頓干糧又不壞腸胃，全營糧車尚未抵達，便靠一百三十兩買來的菜蔬撐過了苗軍奔襲。

大獲全勝后，捷報飛上郡守案頭，郡守當然只看見“黑石坡軍自給自足，輜重盈余三成”，于是隨手批了“賞銀百兩”的條子叫營正楊博威自己兌付。

巧的是，冬祭灶后三日，打谷鎮要焚頭香、放頭炮，為一歲炊火開張。

黑石坡軍連年駐防，也會在這天派人下山買鹽米、順道給神壇添爐。

楊博威索性打算借“進香”之名，親自來鎮里發賞——既慰軍心，又搏個“敬神護民”的彩頭。

結果就是，一路打馬直沖到廟門，看見陳寶劍正被姚老太君牽袖勸說，臉色當場黑如鍋底。

“陳寶劍！”

楊炮仗翻身落地，虎目圓睜。

“前腳給老子遞辭呈，后腳就讓人牽去燒香？老子今日是來封功，你倒好，改吃神壇飯了？”

陳寶劍原是被訓斥的主兒，可既是流氓又怎能白挨這罵？

“老太君養民于香火，將軍庇眾于鐵血，小子蒙天大幸，才敢盜這半點火術。若只侍香，應愧軍功；若只隨軍，又懼違神禁……”

此言既出，表面上是在說自己實力不夠。

可是個明眼人都能聽出這不過是討便宜的推辭。

說白了，這便是小混混的無賴話：

我知道你們都想要我，我就是要聽誰開的條件好。

憑姚老太君和楊博威的身份，何時與這種無賴打過交道？

此言一出，四座微愕。

四座微愕之后，氣氛驀地一緊。

姚老太君本想順水推舟，不料陳寶劍這番“吃軟不吃硬”的推辭，一下便把場面推到騎虎難下的位置——

若她真強留，反成了奪軍之舉。

可若就此放手，又等于當眾承認姚家香壇留不住奇才。

縱然城府極深，她也不禁老目微斂。

楊博威更是火氣直沖發際。

兩旁親兵“鐺”地拔半寸刀鋒，甲葉相擊，殺機滾滾。

“好，你要兩面火，老子給你火頭正糧，再添二兩賞銀！但人得跟著營走，哪日不到，哪日軍法論處！”

話甫出口，陳寶劍卻不接茬，反倒朝姚老太君再行一禮，慢條斯理道：

“老太君之前許我副祭司腰鈴、香燈田五畝，小子感銘肺腑。只是祭壇密約，腰鈴一系，此生不離，焉敢貿然承應？”

一句“此生不離”，把十萬大山的祭司桎梏挑破于光天化日。

姚老太君輕敲銅鈴，清脆聲里仍帶笑意，偏生那笑意已透出三分涼意：

“腰鈴之約，自是祖訓。可這是偏鈴，自可改做三年三祭，如何？”

三年也鎖得不短。

陳寶劍心中暗嘆，還是想把自己拴在香火灶臺上。

不過該收網的時候，就不能得了便宜賣乖。

姚家和黑石坡都是當著這蕓蕓眾生許的承諾。

三年三祭可比姚霜凝這種全職祭司好上太多了，而自己有黑鐵令牌，楊博威也不能真的強留自己。

保持自由身的目的既已達到，倒不如遂了這兩家的意。

“二位大人皆欲留才，寶劍無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