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方進來，很多人都大吃一驚。

什么，他竟然還能活著回來？！

后面呂希哲陰沉著臉走進來，看著孫覺，眼神復雜。

他與孫覺，早年都是大儒胡瑗的學生，研究理學出身，因此他二人也是同窗的關系。

“王方。”

孫覺臉色并不好看。他不光是呂希哲的同窗，還是王安石的好友。

“方才你與官家說的話，官家已經給我降下旨意來了。你雖不是太學正經的學生，可進了太學，就不比在外面的時候，要收起頑心來。官家已經說了，只要你再野心兇蠻，不服管教，我這個祭酒，是完全可以管教管教你的。”

“知道知道。”

王方笑嘻嘻的。

“孫叔，您知道侄兒最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既然跟官家保證不搗亂，肯定就不搗亂了。但……要是有人嫌麻煩，那就不一定了。”

孫覺咳嗽了一聲。

“在這里，沒有什么叔不叔的，要稱呼祭酒，或者先生。你放心，適才我也告訴其他貢生，誰也不許招惹你。你可放心了？”

“好好好，放心了。”

王方一笑，眼睛就會瞇起來，像是一對彎彎的月牙。喜歡他的人，覺得他笑得很好看。不喜歡他的人，就會覺得他笑得很欠揍。

“不過同學們也不都是壞的，還是有明事理的。比如謝同學，和方同學二位，就很不錯。祭酒，您應該好好獎勵獎勵他們。”

“這你不用管，我心中有數。今后，你就要在太學正兒八經學習了。”

說著，他一抬手，一個童子捧著一套衣服上前。

“這是制服，在太學中，必須要穿這個。你身上這樣花花綠綠的，以后不能穿。”

王方噘著嘴。

“我喜歡花花綠綠……”

“那也不行！”

孫覺不容反駁，板著臉道。

“穿得跟花一樣，風流浪蕩，哪是個讀書求學的樣子！你要是不聽我話，就回宮去，讓司馬學士教你去吧。”

“別別別。”

孫覺說抽自己大概率只是嚇唬一下，司馬光可是真敢抽啊。

王方想想那天睡懶覺被司馬光打了屁股，就虎軀一震，菊花一緊。

他趕緊把衣服接過來，嘿嘿笑道。

“這衣服也挺好看的，我穿就是了。”

孫覺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又有童子奉上文房四寶。

王方也都一一收下。

“因你還要住在宮中，便不曾給你安排齋舍。飯食你愛在這里吃，就吃，不愛吃，也都隨便你……”

孫覺話音方落，外面一陣銅鈴響，已經到上午下學的時辰了。

“一上午折騰過去了。”

孫覺對王方道。

“這么多學生，因為你，一上午什么也沒學到。一個人耽誤一上午，一百個人就耽誤了幾個月！瞧瞧你這場罪過多大。好好用心，真寫出一篇好文章來，大家受益。”

王方：(????)

怎么這群文人一個比一個能嘮叨……

——

午飯王方要在太學的食堂里吃。

他運氣還不錯，初來乍到就能找到飯搭子。謝高陽和方仲永很樂意跟他一塊吃飯。雖然王方也不知道為何他們對自己如此熱情，但有人熱情總比沒人搭理好，他也懶得去想那么多。

與其說他單純，倒不如說他是個樂天派，不會把人或事往壞處想。

太學的食堂，跟現在大學的食堂肯定是沒法比的。而且很多規矩。王方第一天就領教到了。

太學是培養君子的地方，衣食住行，一舉一動，都要按照君子的方式來。

比如《禮記》上說：“共飯不澤手”，在吃飯之前，所有人要排隊在銅匜中洗手，是一種從春秋流傳下來的水器，整體呈琵琶形，底下有四只足，周身刻有花紋。然后再用葛布擦手。

隨后，便來到餐桌前，還不能坐下，因為《禮記》中又說了，“衣毋撥，冠毋免”。所以大家要先整理幞頭，或者冠帶。

隨后還有一個王方看懵了的舉動。

只見大家都從桌上擺著的鮮花里，拿起一朵來別在頭上！

？？？

王方知道宋朝男子有別花的習慣，但也不至于吃飯時候也別吧。

其實這也有個說法。在文人眼中，吃飯飲酒，是帶著濁氣的，如果吃肉吃得發狠了，忘情了，就丟了君子的風范。頭上帶花，一是為了提醒他們，時時刻刻保持君子的優雅體面，此外也能遮擋一些飯菜混濁氣味。

王方看不上這些窮講究，但也不得不入鄉隨俗，取一朵花別在頭上。

還沒完。

在先生的帶領下，所有人朝北作揖，以示祭天。表明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忙完這些之后，王方終于可以坐下吃飯了，仍然需要保持正襟危坐。

沒辦法，君子就得這樣吃飯。要跟平民百姓一樣，那就不是君子了。

王方已經快餓暈了，肚子不爭氣地叫了好幾次。

這里也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是人家給什么吃什么。

也不知等了多久，飯桌上終于擺上飯食。

王方滿懷期待地睜開昏昏欲睡的眼睛，隨后又十分絕望的閉上眼睛。

兩個饅頭，一碗青菜粥。

天娘啊！這是人過的日子嘛！

王方簡直五雷轟頂。

他平常離了肉都不吃飯的，眼前這些東西，連點兒油腥都沒有，怎么下肚。

殊不知這也是太學的故意安排。正所謂酒足思淫欲，人在吃飽喝足之后，往往意志力會變得很薄弱，就會想東想西。但吃不飽，想的就只有吃飽飯這一件事了。而且，適當的饑餓感會提高人精力，就能多讀幾本書了。

太學的學生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飯食，更何況絕大部分學生在家里，連這種飯都吃不上，因此都吃得津津有味。

“叔明兄，吃不下去吧？”

方仲永看出王方胃口不佳，張望四周一下，從袖子里摸出一塊臘肉干，推到王方面前。

王方一把蓋住，咸肉香味直往他鼻子里鉆。

他偷偷咬了一口，簡直如吃龍肝鳳髓。

“好吃吧？”

“好小子，你還偷開小灶啊。”

方仲永嘿嘿笑了笑。

身后傳來先生慢悠悠的聲音。

“碗中的粥米，不要只顧著自己吃，要想著讓天下人人都有粥米可吃。”

隨后眾學生齊聲道。

“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咳咳咳！咳咳……”

眾人目光落到被嚇著的王方身上。

王方擺了擺手。

“沒事兒，嗆著了……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