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京?”
“官家,您剛才說什么?”
趙頊沒回答他,不要他在這兒了,去把韓維叫來。
張茂則眸色一凜,知道自己雖然是內侍省都知,是皇帝的近侍,但實際上,趙頊一直在防著自己,也無可奈何,只好退下去傳喚韓維。
不多時,韓維到。
“見過官家?!?
“嗯?!?
趙頊示意他坐下,看了張茂則一眼。
張茂則很識趣地退下,隨后趙頊才將韓琦的折子遞給韓維。
“看看吧?!?
韓維匆匆看了一遍,又起身將折子放回桌子上。
“韓相公雖然在折子上說因為年老,希望能夠回到老家相州做知州,將來也好落葉歸根。不過……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趙頊冷哼一聲。
“怕是昌王被廢,趙槩被貶,他在關中坐不住了。”
韓琦離開朝廷不做宰相之后,擔任了永興軍節度使。永興軍就在今陜西西安。
“官家的意思……”
“肯定不能讓他回來?!?
趙頊神情凝重。
“朝中司馬光,文彥博他們朕就夠難對付的了,再回來一個他,那還了得?!”
“既然如此,官家便只推脫西夏蠢蠢欲動,有他在西方,官家也可以放心些。至于安葬之事,還請勿慮,等他百年之后,朝廷一定會將他棺槨送回相州,讓他落葉歸根?!?
趙頊點了點頭,表示采納,但還不滿足于此。
沉默良久,他才幽幽說道。
“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夠斬草除根好了。他在陜西,天高皇帝遠,朕也不放心啊……”
他說著,眼神陰鷙,看著韓維。
韓維嘴角有些顫抖了。
斬草除根?
還要除到什么程度?
非要趕盡殺絕,才能讓你放心嗎……
韓維有些心寒了,兔死狐悲,今日倒臺的是別人,明日會不會就是他自己?
可作為皇帝的智囊,他不能不替皇帝解決一切煩惱。
兩只手在身前揉搓了好久,韓維才緩緩說道。
“陛下若要斬草除根,微臣有上中下三條計策。不知官家想聽哪一個?”
趙頊眼前一亮。
“都說來看看。”
“上計,官家可指使心腹御史,羅織韓琦罪狀,據微臣所知,河北磁州漕運,由韓琦子孫掌控,每年獲利甚多。磁州一帶,儼然成了韓氏天下。官家可從此處下手。
中計,七月將過,八月將至,八月初一,便是韓琦的生辰,朝中清流,少不得要送禮祝壽。官家可趁此機會,分化清流,使清流自相殘殺,官家坐收漁翁之利。比如……司馬光……
下計,韓琦年老,已是冢中枯骨,官家拖延上幾年,不讓他回京,只讓他死在任上,將來自然也就無后顧之憂了?!?
趙頊越聽越高興,忍不住連連鼓掌,呵呵笑道。
“持國真乃吾之子房也!上計有些太倉促,下計又有些太慢了。中計不緩不慢,剛剛好。只是不知,該如何瓦解清流他們?”
“此事極易?!?
韓維拱手道。
“韓琦聲名遠遠過于司馬光,朝中許多臣子,都是他的門生故吏。而自韓琦走后,他們雖奉司馬光為領袖,卻也時常感嘆師相不在京中,懷念師相還在京中時的日子。
官家可趁臣子們為韓琦祝壽這個機會,散布流言入司馬光耳中,就說朝中有王安石這樣的奸佞,滿朝文武,卻踟躕不敢言,若是有韓大相公在,何至于讓王安石如此猖狂。
司馬光是個極愛聲名的人,自然知道這些話是沖著他來的,又豈能不對韓琦懷恨在心?官家再假意想調韓琦回朝,司馬光必然設計阻攔。到那時,官家要除掉韓琦,又何須親自動手?”
“好!”
趙頊大喜過望,一拍桌子。
“就這么辦!”
——
韓維離開福寧殿,有些恍恍惚惚,竟然被門檻給絆了一下,差點兒摔倒。
“官人當心。”
門口一個看門的太監,急忙扶住了他。
韓維點了點頭,正要走,一撇眼,看這太監臉上,竟被打腫了,因便問道。
“你臉怎么回事?”
“回……回官人的話……”
中年太監低著頭。
“張都知嫌奴婢辦事不力,摔碎了官家喜歡的建盞,讓人扇奴婢三十日耳光,每日在福寧殿最曬的地方站著。”
韓維不禁瞇起眼睛。
一個建盞而已,至于這么懲罰?這個張茂則,未免也太小心眼了一些。
念在剛才扶住自己的情,韓維多問了一句。
“你叫什么?我看必然是你平常做事就不盡力,張都知如今新仇舊賬一塊算了?!?
“不是的不是的!”
太監急忙辯解道。
“奴婢叫王中正,之前是內東頭供奉官,張都知上任之后,就把奴婢貶成小黃門了……”
韓維輕輕一笑。
可算找著一個跟張茂則有過節的人了。
要說趙頊這個皇帝當的也真可憐,管不了千里之外的事也就罷了,連近在身邊的人也控制不了。
走了個黃平,又來了個張茂則,都是保守派的人。因為他們,福寧殿漏得跟篩子一般,什么風聲都漏出去了。
“拜高踩低,人心使然。若想不被人欺負,得爭氣才行?!?
韓維整理著王中正凌亂的衣衫。
“晚上翰林院只有我值班,你抽個空,三更天到東角門等我。”
說著,便轉身離開。
王中正一愣,眼底一片晶瑩,摸著被打腫的臉,喃喃吐出兩個字來。
“多謝……”
——
王方打呂希哲這件事,早就成了轟動整個太學的新聞。
等王方回到太學,學生們照舊在明倫堂,同時還多了幾張面孔。
太學、國子監祭酒孫覺。
太學直講陸佃,龔原。還有幾個王方也不認得的,大概也是太學的直講之類。
這些人里,除了陸佃是王安石的門生,支持新法以外。其余的,包括呂希哲在內,無一例外全是舊黨。最后的結局也是因為反對新政被趕出京城。
特別是校長孫覺,在元祐年間直接被打入元祐黨籍,削了所有職務,不過他也不怨,上到宰相,下到芝麻小官,只要他看不慣,想噴就噴,想罵就罵。王安石,蔡確,韓縝,后來的章惇,哪個沒被他罵過?人家不整他整誰?
看著這些人,王方知道他們都是為自己來的,大搖大擺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