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田赳夫評傳:尋求戰后日本的繁榮與安定
- (日)五百旗頭真主編 (日)井上正也 (日)上西朗夫 (日)長瀨要石著
- 4302字
- 2025-04-28 18:00:29
一 故鄉
(一)金古的粟米飯
在江戶時代,沿著穿越上州和越后的三國街道,在接近高崎的地方,有一條叫金古宿的住宿街。到明治初年為止,當地有將近30家的旅館和茶室,是一條頗具規模的住宿街。
與金古宿的西南相接的農村地帶,有一個叫足門的村莊。金古宿是幕府的自領地,足門村則歸距離金古宿往北30公里的沼田藩管轄。金古宿和足門村到江戶時代為止分別歸屬于不同的領主,但是伴隨明治市制、町村制的實施(1889年),合并成為金古町。
福田誕生于金古町成立十六年后的1905年(明治三十八年),正值日俄戰爭的時期。
福田家擁有30町步(約30公頃)的土地,是金古町數一數二的大地主。當時的金古町有520戶,人口約2300人。雖然之前的金古宿時代的旅館已經改換門庭,繼續進行著商業活動,但從人口比例而言,絕大多數都是農戶。這些農家的平均耕地為七八反(10反約為1町),也有很多沒有耕地的長工。從擁有土地的面積來看,福田家在當地可謂首屈一指。
但是,這些土地也有很大的缺陷。原因是這一帶的土地屬于榛名山火山石灰巖地帶,因為水利設施不好而不能種米,平時只能收割一些諸如雜糧類的粟米以及長茄子之類的農作物。在以糧食收成為要的年代,凡是收成不好的地區,都被視作落后的農村。準確地說,金古町雖然也能收割旱稻,但是無論是質還是量都欠佳。就算是擁有大量的土地,跟利根川周圍的水田地帶相比,其價值連它們的一半都不到。
在《金古町志》中,福田回顧幼時曾經寫下了以下的文字:[2]
“金古的粟米飯,足門的長茄子”,對小時候的農村有過這樣的記憶。盡管離東邊有著豐富水資源的利根川只有不到一里地,在水利設施不發達的年代,周圍豐富的水源并未能給這一帶帶來恩惠。缺乏水田的金田町,絕大部分的土地種植了桑樹、大麥、旱稻和蔬菜,中間夾雜有一些橡樹林,在橡樹林中又有很多古墳。已經逝去的父親出生的地方就有一片橡樹林,它們一直延續到榛名山麓腳下(略)。
水利工程需要大筆資金。金古町從明治時代開始,就不斷向縣以及中央政府申請資助。但是,直到太平洋戰爭結束后的1952年(昭和二十七年)才得到批復。其后,群馬縣將利根川引水工程列入其水利規劃,1960年5月終于得以竣工。
福田在《金古町志》中寫下其對金古町的回憶,是在工程竣工三年后的事情,“金古的粟米飯”也成了往事,在《金古町志》中福田還寫下了以下的文字:
那片橡樹林逐漸被砍伐一空,古墳也慢慢消失,那個村莊也變成了普通的農村,伴隨水資源被引入鄉里,新開的農田不斷增加,想吃的粟米飯沒有了,長茄子也不再是當地的名產了。
福田用他平淡獨特的筆法描述了對故鄉的懷念和鄉愁。金古町在1955年3月與其他村落合并成為群馬町,2006年(平成十八年)1月,并入高崎市至今。
(二)法國蠶桑的毀滅
榛名山又被稱為榛名富士,作為觀光勝地聞名遐邇的榛名湖就是它的火口湖。榛名湖火山噴發大概是在6世紀的時候。在6世紀初以及中期,有過兩次大的火山噴發。火山噴發產生的大量的火山灰和火山石,布滿了周圍一帶。連距離火山頂15公里外的村莊和群落,也都埋沒在兩米高度的火山灰里。
在群馬縣的其他地方還有很多火山。在國定忠次的《任俠傳》里描寫的赤城山是位于群馬縣東北部的大火山。跟榛名山一樣有名,它們是位于上州平野北部的兩大火山。
同時,在長野縣境內的淺間山從16世紀以后直至20世紀為止,火山經常噴發,火山灰覆蓋了從上州到信州,以及關東一帶的地域,導致了周圍地帶的農作物顆粒無收,爆發了悲慘的大饑荒。特別是江戶時代爆發的天明火山噴發,一直持續了五年之久,火山爆發造成了大饑荒,在上州和信州,有很多類似金古町這樣的區域無法種植水稻。
但是,上州和信州在幕末時期發生了一個巨大的變革,起因是佩里(Matthew Perry)黑船的到來以及神奈川和橫濱的門戶開放。
期待因橫濱港的開放而能一本萬利的歐美商人絡繹不絕地來到橫濱,其中最為活躍的是進行生絲及絹絲物品的貿易商人。
特別是作為歐洲最大的養蠶地域的法國,由于家蠶易患的兩大病狀——微粒子病和軟化病的蔓延,幾乎所有的產地都受到了影響。從1855年開始,疫情一直延續到當時也依然不見好轉。
歐美在產業革命以后,以新興資產階級為代表的富裕階層對絲綢的需求急劇增長。但是,歐洲蠶蛹的產量驟減使供給發生了問題,導致絹絲的價格居高不下。
由于上述原因,歐美各國只能在法國以外的地區尋找絹以及生絲的產地。因為中國是養蠶的發源地,他們首先關注中國。但是,當時的中國卻因為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的動亂而政局不穩。
因此,他們又將目光轉移到了日本。日本在公元2世紀的前期從中國得到了養蠶技術,比卑彌呼的時代稍早一些。其后,養蠶技術在日本生根發芽,尤其在江戶時代中葉以后,產地急速擴展。因為絹織物非常昂貴,在古代和中世紀,只是一小部分貴族的特需品。但是,在江戶時代中期以后,富裕階層快速增長,上層武士以及富商大賈的需求增加。隨之上州及信州的糧農也都轉而成為蠶農。[3]
養蠶必不可缺的是桑葉,而火山的土地有利于桑樹的生長。因此,當地的養蠶業也逐漸變得引人注目。但是,從事養蠶的農家都是一些零散農戶,他們無力進行大規模的桑田經營。也因為如此,當時的農家主要還是依靠野生桑樹,產量即便有所提高也終有限度。當時的日本也正值幕末維新的動亂時期,也不能被稱為安定社會。
即便這樣,各國的貿易商也是在跟中國市場比較后選擇了日本,他們派了很多專家到日本各地考察。
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是法國考察團。他們前后兩次訪問上州和信州、甲州以及越后等地,并向本國提交了詳細的報告。[4]
考察團第二次的調查是在1870年(明治三年)進行的。考察團里有一名叫保羅·布魯納(Paul Brunat)的養蠶工程師在他的報告書里做了以下的陳述:“如果在日本建設現代化的生絲工廠,(擁有像榛名山那樣適合養蠶的山地的)上州富岡地區是最合適的”。得知保羅報告的明治政府立刻聘用了保羅,僅用兩年時間,即1872年,就在富岡建成日本第一家國營現代化生絲工廠。富岡生絲工廠在2014年(平成二十六年)正式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其后不久,日本的商人們從外國貿易商那里接單,為數眾多的商人或代理人為了購買生絲在全國各地奔忙。他們告訴蠶農說:“生絲有多少就會收多少”。因為外國商人有無限量的需求。聽到他們這么說,糧農們倍感欣喜。金古町的福田家也不例外,他們帶頭大規模改田植桑。
(三)象山的徒孫
福田家的祖先在戰國時代上杉謙信與北條氏康爭奪關東地區霸權的時候,據說是上杉在群馬所筑眾多小城堡中一個的家老。但是因為沒有經過文獻考據,只是限于傳聞。
可考據且有確切記載的資料直到幕末才有。在介紹上州劍士的《上毛劍士》中,有一位被記錄在冊的足門村富農的長子,他就是年輕時代的福田的祖父——幸助。[5]
在江戶時代末期,由于政局不穩,士農工商的身份制度也動搖了。農民階層也出現了大量練習劍術的人物,與此同時,練習劍術的道場也紛紛出現。
前來學習的人群主要由生活條件較為寬裕的富農家的老二、老三構成。這不僅是為了可以在動亂時代護身,也因為農民階層期待在政局不穩的時代,通過成為劍術名家而取代武士階層。
在這些農民劍士中最為有名的是,出生于武藏國多摩的天然理心流的近藤勇以及土方歲三。在幕府召集浪士隊的時候,這些雖然出身農家但是對自己的劍術頗有自信的年輕人積極響應,到了京都后當選了新撰組的隊長或是隊副,成為當時的有名人物。根據當時的劍術史的記載,特別是在幕府的管轄區域的關東地區,像近藤這樣優秀的農民劍士還是挺多的。[6]
在他們中間,最為有名的是上州金古宿的富農中澤家的老四中澤清忠,他從小就身強體壯,又精通中國古典,成年后即往江戶游學。
到江戶后,中澤清忠又進入小野派一刀流的中西道場拜師學藝,迅速提高了武藝,而且只用短短幾年就得到真傳。他那時候的師兄弟里有一位叫千葉周作的人,后來成為坂本龍馬的劍術老師。
中澤清忠結束了在江戶的修行后又周游列國、交流劍術,最終回到故鄉創立了一家名為英隆館的道場。其后不久,信濃松代藩通過同屬上州的沼田藩,邀請他出任劍術教頭。沼田藩與松代藩的共同祖先是真田氏,所以他們之間有著密切交流。[7]
在家排行老四的中澤清忠從小就成為金古宿鄰村的足門村一戶姓間庭家的養子。而足門村如同前文所述屬于沼田藩管轄。因此,可以推測,正是因為沼田藩主向松代藩主推薦,中澤清忠同時也成為松代藩的劍術教頭。[8]
福田赳夫的祖父——幸助正是在那個時候,成為寄宿在中澤清忠的松代藩中澤道場中的入室弟子。福田幸助作為福田平四郎家的長子,生于1850年(嘉永三年)。據傳幸助自幼聰明伶俐,因此6歲的時候就成了中澤的入室弟子。
將幸助帶去遙遠的松代的是他的祖父藤兵衛。藤兵衛也是中澤的好友。藤兵衛認為,為了將幸助培養為一個優秀的人物,除了投身中澤門下以外別無選擇。幸助也沒有辜負他祖父的厚望,在中澤門下經歷了各種磨煉后,很快成為一名干練之才。
出山后的幸助不僅劍術超群,學問也出類拔萃。還考入剛開設不久的“象山塾”,而當時的塾長就是幕末最著名的開明人士佐久間象山。
象山雖然只是松代藩的低級武士,但是他從青年時代就飽讀詩書,在獲悉鴉片戰爭的情報后,將關注點放到國防研究,還特意前往江戶學習西洋炮術和當時流行的蘭學。與此同時,他又提倡“東洋道德、西洋藝術”,主張向西方學習科學技術和先進文化。象山把這樣的觀點灌輸給了吉田松陰、勝海舟、坂本龍馬等人,“知己知彼”(了解世界,了解日本)是象山教育的出發點。同樣,幸助也把這樣的理念傳輸給自己的孫子福田赳夫。
吉田松陰在佩里來航的時候,曾想坐船偷渡前往美國學習,但是因為被發現而未能成行。象山也受此牽連被趕出江戶回到松代蟄居。幸助正是在象山蟄居期間考入象山塾學習的。
聰明伶俐的幸助在象山塾被稱為神童。而很多年以后,幼年的赳夫從小跟著祖父學習漢文,同時也對社會構造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毫無疑問,幸助將自己在象山塾學到的各種知識進行了傾心傳授,從這個角度來說,福田也能被視為象山的徒孫。
從中澤道場及象山塾學習結束回到故鄉足門村的幸助當時已經20周歲,時值明治維新后的1870年(明治三年)的秋天。雖然他在外游學學到很多本領,但是當時的環境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光憑劍術已經無法謀生。因此,幸助回家后全身心投入了農業,與當地的伙伴一起為養蠶業的發展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1887年(明治十年)的《足門村志》載有足門與金古兩地的比較數據:[9]居民人數,金古1235人,足門531人。從人口看足門不及金古的一半。但是,足門的蠶繭產量、生絲產量、絹產量卻分別是金古的1.6倍、2.2倍、3倍。從這些數據可以看出,作為足門富農的福田家為此作出巨大的貢獻,同時這也體現出為養蠶業發展嘔心瀝血的福田幸助的功勞。以養蠶業的高度發展為背景,金古和足門的人口迅速增長,從福田赳夫出生的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的2300人,到大正年間已經有了25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