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普拉東諾夫研究概觀
- 追尋幸福的靈魂:普拉東諾夫創作思想研究
- 王曉宇
- 17150字
- 2025-04-25 17:29:41
自1990年始,普拉東諾夫學術研討會在全世界如火如荼地舉行。由俄羅斯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ИМЛИ РАН)和普希金之家(ИРЛИ РАН)所做的檔案資料和會議論文的整理和出版工作是現代普拉東諾夫研究的主線。兩者分別以論文集的形式出版了《普拉東諾夫的哲人之國:創作問題》[12](Н.В.科爾尼延科主編)和《普拉東諾夫創作:研究和資料》[13]系列叢書。由Н.В.科爾尼延科和Е.Д.舒賓整理出版了《普拉東諾夫創作的世界》和《同時代人回憶普拉東諾夫》[14]以及《普拉東諾夫檔案》第一卷(2009)[15]。這些工作為未來的普拉東諾夫研究奠定了基礎,也成為普拉東諾夫研究不可錯過的重要參考文獻。如今,格列爾在1982年所闡述的普拉東諾夫研究悖論已經不復存在。除了俄羅斯以外,歐美也有一批普拉東諾夫研究專家,他們時常活躍在普拉東諾夫國際研討會上,其研究成果得到俄羅斯乃至全世界學術界的認可。其中,英國可以說是普拉東諾夫研究和翻譯的重鎮。在專家數量和對普拉東諾夫作品的興趣方面,英國可能是繼俄羅斯之后研究普拉東諾夫的第二大國。[16]著名的英國學者和普拉東諾夫作品譯者Р.錢德勒在2009年9月舉行的第七屆普拉東諾夫國際學術會議暨作家誕辰110周年紀念會上所做的口頭報告中,指出了把握普拉東諾夫創作的難度。他說:“普拉東諾夫是相當復雜的天才作家。在他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找到許多來自俄羅斯經典作品、哲學、政治報告和宣傳口號。他的文本涉及諸多領域。”錢德勒在《英國衛報》上發表文章指出:“普拉東諾夫或許是俄羅斯過去100年最偉大的作家。”
自2011年起,普拉東諾夫的出生地沃羅涅日設立了普拉東諾夫文學藝術獎,旨在嘉獎在文學藝術領域做出重大貢獻,創作出優秀作品,或者推動俄羅斯人文傳統發展的國內外人士[17]。2019年適逢普拉東諾夫誕辰120周年,位于俄羅斯首都莫斯科的俄羅斯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圣彼得堡的俄羅斯科學院俄羅斯文學研究所(普希金之家)以及坐落于作家故鄉的沃羅涅日國立大學均舉辦了規模空前的紀念活動,以此紀念這位偉大作家。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當屬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主辦的“世界文化空間中的普拉東諾夫”國際學術研討會,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普拉東諾夫研究專家。值得一提的是,同年,俄羅斯科學院哲學研究所亦舉辦了紀念安德烈·普拉東諾夫誕辰120周年學術研討會,主題為“俄羅斯自我認知問題:人民可以活著,但卻不被允許”[18]。
由于其作品的特殊性、復雜性和多樣性,我們發現在研究者的著作中,存在多種視角、研究方法和原則,普拉東諾夫研究者們主要試圖從主題、人物形象、生平創作等方面展開。此外,將普拉東諾夫作品與其他作家進行對比研究,也是近年來盛行的一種研究視角。
1.主題思想研究
對普拉東諾夫作品主題的研究,有的囊括作品中的所有主題,有的針對某一主題,有的針對某一時期的創作。總體來說,主要圍繞愛情主題、復活主題、死亡主題、孤兒主題、夢境主題、圣像畫主題、烏托邦主題等。研究者們通常將作家的思想與存在主義、宗教哲學、人類學、烏托邦或反烏托邦思想、共同事業哲學等進行對比闡釋。
巴爾什特在《論普拉東諾夫創作中的愛情主題》[19]一文中,對普拉東諾夫作品中的愛情主題進行了研究。他所歸納的普拉東諾夫筆下愛情主題的內容和特征,與傳統文學批評將愛情主題普遍歸屬于道德倫理學范疇不同,他所歸納的普拉東諾夫筆下愛情主題的內容和特征有了很大突破,較為真實地揭示了普拉東諾夫的愛情觀,也豐富了俄羅斯文學中愛情主題的內涵和外延。維·尤金在論文《普拉東諾夫的“共同事業”:三四十年代小說中的復活主題》[20]中,對普拉東諾夫作品中的復活主題進行了研究,在思想淵源和對話關系上獲取了一些新的啟示和定義,給普拉東諾夫復活主題的宗教哲學本質增添了些許“世俗天堂”的色彩。Т.達維多娃在《俄羅斯新現實主義:思想體系、詩學、創作演變(扎米亞京,什梅廖夫,普里什文,普拉東諾夫與其他)》(2005)中,將普拉東諾夫同扎米亞京、什梅廖夫、普里什文、布爾加科夫等一同視為俄羅斯新現實主義的代表作家。作者還對普拉東諾夫《切文古爾鎮》的神話元素、烏托邦性和反烏托邦性進行了探討。Н.斯雷德涅娃在專著《普拉東諾夫散文的主題》(2006)中,指出了作家各個時期作品的主題思想特性。該學者研究發現,各個作品的主題是相互作用的集合,這些主題集中圍繞統一的思想核心。Н.斯雷德涅娃認為,揭示這些主題以及它們之間相互聯系的特征有利于進一步理解作者的構思,作家的價值論以及世界觀。И.斯皮里東諾娃在文章《普拉東諾夫戰爭短篇小說中的圣像畫》[21]中,對普拉東諾夫1941—1945年間戰爭短篇小說中所使用的圣像畫主題的特點進行了闡釋,并與20年代早期散文中的圣像畫主題進行了對比。Н.波爾塔夫采娃在《普拉東諾夫和喬伊斯創作中作為文化問題的孤兒主題》[22]一文中指出普拉東諾夫和喬伊斯創作中共同的孤兒主題,分析了兩位作家在描述現代人生存困境方面的異同。我國學者池濟敏于2019年出版了專著《普拉東諾夫小說中的孤兒主題研究》(四川大學出版社)把孤兒主題置于作家所處的時代背景和民族背景進行考察,剖析了傳統與現實的割裂給人民生活和心靈帶來的巨大影響。德國學者龔特爾在專著《烏托邦的兩極》[23]中研究了普拉東諾夫創作中的烏托邦與記憶、歷史中的烏托邦、肉體性、時空結構、啟示錄主題等。書中還采用對比的方法將普拉東諾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費多羅夫[24]的思想進行了對比。德米特洛夫斯卡婭[25]對普拉東諾夫作品世界圖景中的空間和時間,宏觀世界和微觀世界,人學概念進行了研究,并在附錄中對某些代表作品中的“身體”“心靈”和“意識”等概念進行了闡釋,從語言學和文化學等多種視角分析了作家的世界觀。В.瑪洛什、Ю.帕斯圖申科、М.德米特洛夫斯卡婭等學者指出“大地”“湖水”“洞穴”“生命樹”“種子”等神話原型或宗教象征時常以直接或變體的形式出現在普拉東諾夫的作品中,他們致力于從原型象征意義出發分析作家的作品。[26]法國學者米·格列爾著有《尋找幸福的普拉東諾夫》,出版于蘇聯解體之前,是較早對作家創作從思想層面進行研究的著作。[27]格列爾認為,普拉東諾夫的幾乎所有作品都遵循一種模式,那就是形而上層面的尋找幸福之旅。在這個過程中,總是傻瓜在尋找,這是對列斯科夫“聰明的傻瓜”的繼承。該學者還指出,普拉東諾夫的獨特語言是對古羅斯文學詩學元素的發展和使用。
同個別的哲學學說、哲學流派的關系是普拉東諾夫研究的重要部分,普拉東諾夫的文學文本是其哲學思想的特殊言說方式。在跟費多羅夫思想的對比中展開對作家作品的研究成為普拉東諾夫研究的傳統。代表著作包括:杰斯基《普拉東諾夫和費多羅夫:基督教哲學對蘇聯作家的影響》[28],龔特爾《烏托邦的兩極》[29]。С.謝苗諾娃[30]亦揭示了宗教哲學家Н.費多羅夫對普拉東諾夫產生的思想影響。中國學者薛君智在中譯本《切文古爾鎮》(古揚譯,1997)序言中指出,普拉東諾夫的世界觀復雜而異常,在他的意識形態中,占主導地位的是對俄羅斯思想中某種原始而純樸的哲學觀念的反映,這種世界觀的形成曾受費多羅夫《共同事業的哲學》的影響。普拉東諾夫作品與尼采哲學之間的關系是О.莫洛斯(2001)和 Е.雅布羅科夫所做研究的重中之重。一些研究者將普拉東諾夫和存在主義、普拉東諾夫創作和巴塔耶的思想進行了比較。В.扎曼斯卡婭的專著《20世紀俄羅斯文學中的存在主義傳統》認為普拉東諾夫的創作表現出明顯的現代個體意識和存在主義思想傾向,反映了人在新舊體制交替時期茫然無所依的生存狀態,以及國家集權體制和個性自由之間的尖銳沖突。[31]俄裔美籍文化學家米·愛普施坦認為,在對神秘存在的認知及語言表現上,普拉東諾夫接近于海德格爾。他們的語言都是言說存在,不同之處在于:海德格爾通過確定詞源獲得詞最為原初的意義,而普拉東諾夫關注詞語綜合在一起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因為這種豐富性和多樣性可以把所有詞義歸結到原初的意義。愛普施坦認為,人們業已習慣的表達方式已經遠離了存在,普拉東諾夫通過對語言成規的背離恰恰表達了對存在本身的持守。[32]
К.巴爾什特在《普拉東諾夫散文詩學》[33](2005)中,發展了普拉東諾夫研究者將其創作置于俄羅斯宇宙論下的學說,重點強調世界的能量觀念,有生命和無生命物質的相互關系。指出人包含在整個物質—能量交換過程中,并且強調在普拉東諾夫創作中人與自然沖突的重要性。該研究者還指出愛因斯坦,Н.羅巴切夫斯基,Г.明科夫斯基,德國哲學家斯坦納的人智說與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其他自然和哲學思想對普拉東諾夫的影響。X.科斯托夫在其著作《普拉東諾夫〈幸福的莫斯科娃〉中的神話詩學》(2000)中嘗試重建體現人類在世界中存在的作者神話[34]。按照該研究者的觀點,這一作者神話既包含固定的,也包含變化的特征:前者是指普拉東諾夫把神話思維作為自己詩學主要模式;后者是指對重建世界的烏托邦計劃以及人類在這一進程中的作用和地位的態度。他認為在30年代下半期的普拉東諾夫散文中體現了對肉體和本能的順從。И.斯皮里東諾娃[35]對普拉東諾夫創作中的宗教傾向給予了關注,她認為,普拉東諾夫是一位有著基督教精神氣質的人,雖然他并非基督徒并在創作早期有過激烈的反宗教傾向。他的宗教氣質和宗教精神與他幼年時的成長環境和俄羅斯東正教的文化氛圍有密切的關系。А.德爾金[36]指出,《切文古爾鎮》中遍布著和基督教相關的象征形象,如“心靈的守望者”“道路”等等,“天—地”“上—下”“肉體—精神”“男人—女人”“世界心靈—存在之物”的結構性對位反映了宗教性的價值觀體系。Э.巴利布羅夫[37]認為普拉東諾夫的世界觀是一種宇宙論的世界觀,和俄羅斯自然科學宇宙論、宗教哲學宇宙論存在內在的繼承關系。薛君智對作家早中期的重要作品《切文古爾鎮》《葉皮凡水閘》(1927)、《隱秘的人》(1928)和《疑慮重重的馬卡爾》(1929)等的思想內容進行了較為準確的分析。另外,薛君智對貫穿普拉東諾夫創作道路的紅線進行了梳理,作品的主題和內容始終包含著這個核心思想,即通過思考人和自然、人和宇宙、人和歷史、人和革命、人和國家、人和社會、人和自己、人和別人的關系來探索人的生存意義。[38]該學者還指出了《切文古爾鎮》的抒情諷刺問題對塞萬提斯、果戈理、涅克拉索夫等作家的繼承性和創新性。可以說,這篇序言是對普拉東諾夫思想和藝術風格的深入揭示,為國內后來的普拉東諾夫研究提供了堅實的基礎,是普拉東諾夫研究無法繞開的重要參考文獻。吳澤霖在文章《基坑——理想與現實斷裂的象征》(《蘇聯文學》1988年第4期)中,針對這部中篇小說的思想性進行了解讀,指出“基坑”是個體和整體、過去和未來、理想和現實斷裂的象征。淡修安所著《普拉東諾夫的世界——個體和整體存在意義的求索》[39]是國內第一部普拉東諾夫研究專著,書中指出普拉東諾夫的思想體系涵蓋自然哲學、革命理念、社會認知、愛的思想四個方面,并分別從人與自然、人與革命、人與社會、人與國家、人與人的關系五個角度探討了作家對個人與整體存在意義的探索,揭示了其創作思想的統一性。
祖淑珍的《普拉東諾夫〈基坑〉中的俄羅斯靈魂解讀》(《外語教學》2003年第5期)一文,從俄羅斯文化、民族心理和文學傳統的角度對《基坑》中所塑造的主人公對真理的不懈追求和精神自由的漫游性進行了解讀和分析;鄧鵬飛在《論普拉東諾夫〈切文古爾鎮〉中的宗教意識》[《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9年第2期]一文中指出,小說中的烏托邦世界之所以怪異,乃是因為它所具有的濃郁的基督教意識,文本間充盈著基督教末世論的思想成分;司俊琴、趙世杰合著的文章《論普拉東諾夫的文化人格及其家庭倫理思想》(《黑龍江民族叢刊》2008年第1期)表現了普拉東諾夫渴望以善的思想和愛的倫理克服隔膜和疏離,使世界走向和諧的理想;司俊琴的《論普拉東諾夫的彌賽亞意識》(《西伯利亞研究》2010年第2期)對普拉東諾夫作品中蘊含的彌賽亞意識給予了關注。這一類型的代表文章還有吳嘉佑的《普拉東諾夫的道德探索》(《貴州社會科學》2001年第6期)、司俊琴的《論普拉東諾夫的家庭倫理觀》(《黑龍江史志》2009年第22期)、《論普拉東諾夫的人道主義思想》(《世界文學評論》2010年第1期)、《普拉東諾夫文學作品中蘊含的人道主義精神》(《宜賓學院學報》2010年第11期)等。一些研究者針對普拉東諾夫作品的反烏托邦性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如黑龍江大學馮小慶的博士學位論文《普拉東諾夫反烏托邦三部曲的思想和詩學研究》(2012),以普拉東諾夫反烏托邦三部曲《切文古爾鎮》《基坑》和《初生海》為研究對象,對作品中的反烏托邦性進行了深入解讀,并揭示了三部曲與俄羅斯思想的緊密聯系,對作品中的多種藝術表現手法進行了分析。中國社會科學院尹霖的博士學位論文《20世紀二三十年代俄羅斯反烏托邦小說探析》(2005)第二章以普拉東諾夫反烏托邦三部曲為對象,從作家創作歷程、作品與《我們》的差異,以及小說的“尋找”主題入手,分析了普拉東諾夫反烏托邦小說的強烈的現實批判性,指出在反烏托邦中寄予某種烏托邦理想。鄭麗、趙曉彬在文章《普拉東諾夫創作中美國主題的流變》(《俄羅斯文藝》2009年第1期)中探討了普拉東諾夫創作中美國主題的變遷,并指出,作為技工出身的普拉東諾夫對美國有著特殊的情結,對待美國的態度是獨樹一幟的。在他的作品中既有對作為先進技術掌握者美國的肯定態度,也有對擁有先進技術的美國的失望情緒。
2.人物形象研究
阿布阿什維利在《普拉東諾夫〈基坑〉的詩學和俄羅斯經典形象》中,對比了普拉東諾夫筆下的沃謝夫、娜斯佳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伊萬·卡拉瑪佐夫、阿廖沙·卡拉瑪佐夫,揭示二者的互文性。М.鮑格莫洛瓦婭在論文《〈切文古爾鎮〉詩學中的主人公肖像問題》[40]中,闡釋了普拉東諾夫作品中的人物肖像問題。該論文還重點研究了水的形象、生產技術主題、音樂形象性、嗅覺因素等問題。В.瓦西里耶夫在《普拉東諾夫生平與創作》[41](1990)中對《切文古爾鎮》中父親和母親形象進行了解讀。該作者認為,母親給予孩子自然力量和母性感情,父親挽著孩子走入新世界。母親使孩子和自然、道德相連,父親則是孩子進入歷史國度的陪伴者。母親是歷史靈魂,父親是歷史理智,人生的任務就是要將這二者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而不能將他們對立或者以一方去抑制另一方。А.列文斯通將《日瓦戈醫生》中的尤里·日瓦戈和《切文古爾鎮》中的薩莎·德瓦諾夫進行對比,以莎士比亞作品中的哈姆雷特形象為中介對他們進行研究,還對與歌德創作的聯系進行了分析。[42]布洛克在專著《普拉東諾夫散文中的女性》[43]中,從心理分析和女性主義的角度對作家早期(20年代)和晚期(30至40年代)作品中女性形象的演變進行了研究。該研究者指出,相比傳統的(異性間)性別關系,作家更傾向于男性和同志關系,拒絕性愛,他還探討了普拉東諾夫對待家庭生活的態度等。郭景紅、關立新《普拉東諾夫作品中的兒童形象研究》(《黑龍江生態工程職業學院學報》2010年第6期)和徐繼芳《普拉東諾夫〈七月的雷雨〉中的兒童形象解讀》(《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1年第5期)均指出了普拉東諾夫創作中兒童形象的獨特象征意義。
3.語言特性研究
普拉東諾夫作品語言怪誕,具有抒情諷刺色彩。不少研究者一方面感慨其語言的鮮活和多樣,另一方面又發現他作品中多冗言贅語、奇談怪論、錯格修辭甚至語言錯誤。М.米赫耶夫在其專著《透過語言探究普拉東諾夫的世界》中,將語言分析同形象結構相結合,側重對普拉東諾夫特殊語言含義的挖掘。米赫耶夫得出結論,認為讀者在閱讀普拉東諾夫作品時,需要努力猜測其特殊言語結構的潛在意義,對其稍加修正,從而找到通常情況下習慣使用的規范替代語。他所進行的語言學分析為理解普拉東諾夫獨特的藝術世界奠定了基礎。他認為,普拉東諾夫的世界以其強烈的物質性、合理性和機械的因果關系為特點。Т.拉德比爾的專著《藝術文本的語言異常:普拉東諾夫及其他》[44]在語言異常概念的背景下,對普拉東諾夫及哈爾姆斯等其他作家文本語言的特點進行了分析。М.穆辛采用靜態研究的方法,對20世紀初一系列作家,其中包括普拉東諾夫的語言進行了研究,指出他們的概念系統的特征[45]。Е.緬什科娃在《怪誕意識:蘇聯文化的現象》(2004)中,以布爾加科夫、普拉東諾夫、沃羅申等作家為例,指出普拉東諾夫作品語言的狂歡怪誕性,并把這點作為蘇聯文化現象進行了詳盡的研究。郝代爾[46]對普拉東諾夫從《在星空下的沙漠上》到《切文古爾鎮》等作品中獨特的語言風格進行了研究,并發表了一系列有影響力的文章[47]。比利時學者Б.多格[48]擅長對作家進行語言學研究,在其專著《普拉東諾夫語言的創造性改革和其世界的作者概念化》中,把作家成熟作品中的語言變革看作系統現象進行了描述和分類,提出《切文古爾鎮》《基坑》和《幸福的莫斯科娃》中以精神活動和感受為特點的空間結構的闡釋。他還提出了維諾庫爾語言學理論對普拉東諾夫新詞創造實踐影響的可能性,并指出普拉東諾夫和赫列勃尼科夫以及哈爾姆斯相互之間在新詞創造上的類型學關系。[49]
4.詩學特征研究
自20世紀90年代末期以來,普拉東諾夫研究的角度呈現出從思想研究轉向詩學研究的趨勢,作家自成一格的詩學藝術引起了學者們的高度重視。涌現了瑪雷金娜的《普拉東諾夫的美學》[50]和《普拉東諾夫:回歸詩學》[51];梅爾森《“自由之物”:普拉東諾夫的陌生化詩學》[52],巴爾什特《普拉東諾夫散文詩學》[53],維·尤金《普拉東諾夫神秘詩學:風格形成與文化概述》[54]等一系列專著。
其中,瑪雷金娜的《普拉東諾夫美學》是該學者在二三十年代文學進程的背景下對普拉東諾夫藝術手段的探討,《普拉東諾夫:回歸詩學》一書是在前書基礎上對普拉東諾夫現實主義美學原則研究的繼續,在這個過程中發表了一系列文章[55],后都收錄在《回歸詩學》一書中。梅爾森研究了語言破壞的接受功能,把不正常的東西正常化,這是普拉東諾夫獨特的藝術規則。因此把普拉東諾夫詩學稱為陌生化詩學。巴爾什特首次系統描述了作家藝術本體論和人類學的基本要素,并分析了普拉東諾夫的藝術密碼和19—20世紀重大的科學思想、設想和發現(達爾文進化論、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愛因斯坦相對論等)的相互聯系。Л.尤麗耶娃[56]致力于普拉東諾夫的體裁和文體研究,她認為,普拉東諾夫的創作融合了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象征主義、超現實主義和表現主義諸流派的表現手法,文體風格呈現出高度雜糅的特點;并指出,雖然普拉東諾夫的創作常常被劃歸到反烏托邦文學之列,但他的作品相比扎米亞京、布爾加科夫的創作而言更為復雜,他的小說往往表現為史詩和戲劇、抒情和諷刺、紀實和荒誕、烏托邦和反烏托邦的并存和合一。在研究普拉東諾夫創作詩學的所有著作中,要著重指出維·尤金的專著《普МалыгинаН.М.Художественный мир Андрея Платонова: учеб.пособие / Н.М.Малыгина.-М.: МПУ, 1995.拉東諾夫的神秘詩學:風格形成與變化概述》(2004)。B.維·尤金提出這樣的思想,他認為普拉東諾夫的不可理解性,他的作品闡釋的多種可能性是由作家所預設的自身特性和效果類似于民間創作的“神秘”文本決定的。維·尤金指出,普拉東諾夫作品體裁的生成遵循神秘的總體原則,集中體現在民間文學體裁的神秘性。認為普拉東諾夫作品的神秘性是作家20年代和30年代上半期大部分創作的特性,從30年代下半期開始,普拉東諾夫的創作不再延續神秘的原則。他從多個角度對《切文古爾鎮》《基坑》兩部重要的作品進行研究。該研究者尤其關注了作品中的民俗元素,因此他系統地分析了《切文古爾鎮》中的夢,并且認為這些夢中隱含了迷信、禁忌和神話等元素。另外,維·尤金還認為普拉東諾夫的民間故事創作中也隱藏著烏托邦理想,這些作品是作家烏托邦理想的體現。Е.科列斯尼科娃的專著《普拉東諾夫的小散文(上下文和藝術定型)》(2010)依靠從文獻學著作所獲得的經驗以及作品的草稿來研究作家的詩學特性。這種研究方法使Е.科列斯尼科娃得出作品片段、草稿和終稿的思想和主題內容具有多變性的結論。科斯托夫[57]對普拉東諾夫未完成的小說《幸福的莫斯科娃》的詩學特性進行了總體研究。М.德米特洛夫斯卡婭、Т.尼科諾娃等學者著重研究普拉東諾夫小說的時空體特征,認為他筆下的時間和空間不僅是物理層面的概念,更有著形而上的存在論含義。М.德米特洛夫斯卡婭認為,普拉東諾夫筆下的時間表現為循環時間和線性時間兩種模式,循環時間是宇宙時間、自然時間、神話時間,線性時間則是歷史時間。該學者在《А.普拉東諾夫筆下的循環時間》[58]一文中總結了普拉東諾夫作品中循環時間的表現方式,指出,普拉東諾夫頻繁使用循環時間是為了表現世事變遷、時移世易背后永恒的本體性存在。Т.尼科諾娃[59]則分析了普拉東諾夫筆下無限空間(開放空間)和有限空間(封閉空間)的對立性;С.博恰羅夫、В.斯米爾諾娃等學者重在考察普拉東諾夫獨樹一幟的、反常規的語言面貌。普拉東諾夫的語言是一種充滿矛盾和沖突的語言,不同范疇的詞匯之間,不同修辭色彩的表達之間,奇異的組合連接都顯示出某種沖突或張力。С.博恰羅夫將普拉東諾夫的語言特點形象地概括為:“這種表達仿佛克雷洛夫寓言中的人物那樣,把四面八方的詞匯匯合在一起。不同層面、語境、范圍,也就是不同風格的概念的相遇顯得很怪異。”[60]抽象、具象詞匯的并置是其中非常常見的一類,В.斯米爾諾娃和М.德米特洛夫斯卡婭兩位學者對此予以了關注。[61]
學者們普遍認為,作家的語言模式就是他的世界觀模式,作家有意偏離語言常規,造成錯格修辭、不能連接的連接、省略和冗言贅語,是為了反映在他看來更為本真和本原的存在現實。“的確,普拉東諾夫的語言缺乏‘正規’的表達,但這種‘粗糙’的文風有著極其深刻的原因。他語言的獨特性植根于對世界的直接把握當中。這給我們的印象是,作家特意(或者下意識地)清除了人們設立的各種范式、規則和套路,使自己從陳規舊套的束縛下擺脫出來,用世界的語言講話。”[62]
托爾斯塔婭和維·尤金是普拉東諾夫詩學研究的重要代表,前者認為作家的詩學是古怪的詩學[63],后者則認為是隱秘的詩學[64]。針對普拉東諾夫詩學的結構原則,科爾尼延科把懷疑視為作家的敘述策略[65],雅布羅科夫提出了普拉東諾夫創作的可逆性原則[66],梅爾森提出了普拉東諾夫創作的陌生化手法[67]。以上這些研究主要針對普拉東諾夫二三十年代的創作,對戰爭時期(甚至可以說是40年代的創作)沒有或者較少涉及。
5.比較研究
普拉東諾夫和俄羅斯及世界文學中的經典作家作品比較研究主要集中在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特瓦爾多夫斯基、肖洛霍夫、列昂諾夫、托爾斯泰、莎士比亞、歌德等的比較,發現普拉東諾夫與這些作家在哲學思想、創作題材或者人物形象體系上存在對話、繼承或互文的關系。在俄羅斯和中國,對比普拉東諾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的著作悄然出現。比如瑪雷金娜在《普拉東諾夫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對話》[68]一文中,研究了兩位作家筆下“基督形象”及附著在人物形象身上的宗教哲學思想之間的對話和繼承關系。我國學者王宗琥在《普拉東諾夫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對話》(《俄羅斯文藝》2001年第4期)一文中,分析了《切文古爾鎮》中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基督形象和同貌人形象的互文性關系。梅爾森《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普拉東諾夫:被忽略者的重要性》[69]則是英語世界普拉東諾夫比較研究的代表性作品。對普拉東諾夫和同時代作家的對比亦是普拉東諾夫比較研究的熱點。比如伊萬諾夫在《特瓦爾多夫斯基與普拉東諾夫(創作比較)》中,對兩位作家在20世紀30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和戰后這三個歷史階段文學創作上的接近現象展開研究。扎別瓦洛夫則在《普拉東諾夫與肖洛霍夫:〈歸來〉與〈一個人的遭遇〉》[70]一文中,稱兩位作家在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從戰場歸來走向和平生活這一題材的思考和創作方面可以并駕齊驅。Н.科爾尼延科在專著《說俄語的普拉東諾夫和肖洛霍夫:在俄羅斯文學中相逢》[71]中關注了后革命時期的普拉東諾夫創作,詳細描述了兩位作家之間的生平和文學創作,以及普拉東諾夫(包括《切文古爾鎮》和《基坑》)和肖洛霍夫作品中音樂、歌曲和樂器形象的文學和社會文化語境之間的關系。Э.巴利布羅夫的文章《А.普拉東諾夫和М.普里什文:俄羅斯宇宙論的兩維》指出普拉東諾夫和普里什文的創作都表達了關于存在完整性、萬物有機聯系的思想,都可以追溯到宇宙論的文化根源[72]。立陶宛學者雷索夫在論文《列昂諾夫與普拉東諾夫:創作經驗的互動性分析》[73]中,把兩位作家比作“俄羅斯心靈的兩個扇面”;《兩進地獄:普拉東諾夫和沙拉莫夫》[74]認為,普拉東諾夫和沙拉莫夫均以藝術的嗅覺深入到地獄,并在此基礎上對二人的創作進行了對比分析。普拉東諾夫和歐美現代主義代表作品之間的比較研究主要集中在與卡夫卡、瓦爾澤爾、喬伊斯、普魯斯特、福克納等歐美作家的部分作品創作風格和主題的比較上。有代表性的是Л.尤里耶娃[75]的研究。該學者在20世紀世界文學的大背景下,通過和赫胥黎、奧威爾等的對比,分析了普拉東諾夫創作的反烏托邦特點(同時還分析了布爾加科夫和扎米亞京的作品)。普拉東諾夫作品同其他藝術文本的比較研究也是近年來普拉東諾夫研究的熱門,出現了以副博士論文《普拉東諾夫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的電影戲劇學:時代背景下的創作歷史》(俄羅斯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2020年)為代表的跨學科研究,該論文不僅探討了電影文本在普拉東諾夫整體創作中的地位,還論述了普拉東諾夫電影文本在時代背景中的重要性。
值得一提的是,由蘇聯喀山大學語文系教授恩·阿·阿桑諾娃著,我國學者陳思紅翻譯的文章《古華的〈芙蓉鎮〉與A.普拉東諾夫的〈基坑〉——比較類型學分析的一次嘗試》(《國外文學》1991年第4期),是蘇聯學者對中國和俄國文學進行比較的研究成果,同時也是我國學者較早對國外普拉東諾夫比較研究成果的譯介。
6.生平研究
扎拉伊斯卡婭對1918—2000年普拉東諾夫生平和創作研究的出版物所做的綜述(俄語版,2001年),對于普拉東諾夫學的發展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76]恰爾馬耶夫的《安德烈·普拉東諾夫》[77]探討了一位獨特而復雜的作家的創作;А.瓦爾拉莫夫在大量研究作家生平和作品的基礎上編寫的《普拉東諾夫傳》[78]; В.瓦西里耶夫的《普拉東諾夫:生平與創作》[79](1990)揭示了作家個性與其生活和工作時代的關系。普拉東諾夫與同時代作家的關系以及同時代人對普拉東諾夫的評價,是研究作家生平和創作的重要視角。科爾尼延科的《我經歷過生活:普拉東諾夫的創作與生活》[80](1999),是普拉東諾夫作品選集的后記,條分縷析地梳理了作家生活和創作中的關鍵事件,各個階段創作的不同主題、情節和人物,是一篇全面而清晰的介紹作家生平和創作經歷的文章。別爾辛在《1943—1951年普拉東諾夫與法捷耶夫關系》[81]中對二人的往來信件和蘇聯歷史檔案進行了研究,談到了少有人關注的兩位作家40年代的關系問題,并指出這一時期二人的矛盾趨向緩和。這些著作都是研究普拉東諾夫生平和創作不可多得的重要參考文獻。
7.哲學性和宗教性研究
1917年十月革命以后,無神論成為蘇維埃國家的主導意識形態,官方否定基督教傳統,試圖割裂俄羅斯文學的宗教起源。但是基督教信仰并沒有消亡,基督教文化傳統更是深深扎根于俄國作家的意識深層,對他們的文學創作產生深遠影響。文學研究者大多運用社會歷史方法研究文學,這種方法固然行之有效,但是對于俄羅斯文學這樣一個有著濃郁宗教色彩的現象來說,還遠遠不夠,甚至可以說挖掘俄羅斯文學的宗教性才能真正探究到俄羅斯文學的本質。20世紀80年代中期起,俄羅斯文學研究界開始重新審視宗教,認真研究俄羅斯文學的宗教性特征,為基督教正名。尤其是從90年代以來,俄羅斯涌現了一批研究俄羅斯文學與宗教的著作。20世紀90年代莫斯科神學院神學博士杜納耶夫的《東正教與俄羅斯文學》[82](六卷本),是一套全面分析俄羅斯文學作品與東正教思想之間聯系的鴻篇巨作。作者較為詳盡地分析了從17世紀古代文學到20世紀下半葉當代文學發展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創作中所體現出來的東正教思想,并設專章探討普拉東諾夫與東正教的關系。關于普拉東諾夫創作中的宗教思想的研究也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開始的。
葉薩烏洛夫在他1995年出版的專著《俄羅斯文學中的聚合性范疇》一書中提出,處于危機中的俄羅斯文學史形成“新文學觀”的前提是認清誕生俄羅斯文學的文化類型——“正教精神類型”[83]。正如該學者所言,蘇聯文化現象本身,其中包括對以東正教價值觀為基礎的俄國文化的態度,研究得還不夠充分。[84]我們還同意該學者所說“俄語與東正教精神的根本體系不可分割”的觀點,但是他將普拉東諾夫認定為“與東正教精神完全割裂,創作語言喪失了東正教密碼,從而導致向另一種語言,即與俄語切斷關系的蘇聯語言的轉變,而后者有自己的一套與俄語無關的字母和非民族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充滿對縮寫詞的熱情,不僅與基督教精神完全割裂開來,還失去了用俄語創作的可能性”。[85]這種說法在我們看來顯然有失偏頗。
通過閱讀普拉東諾夫的作品和文章,我們發現,研究普拉東諾夫難以繞開東正教。普拉東諾夫曾經有過共產黨員的身份,也曾經退黨。盡管他生活的時代正值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很難確定他本人是否是基督徒,但是童年的經歷在他的內心種下了東正教的種子。作家早期的文章,盡管表現出了明顯的反抗上帝的傾向,但是之所以可以反抗上帝,恰恰說明他的內心曾經是接受上帝的;只是因為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才歡欣鼓舞地接受革命,把革命當作建立人間天國的手段。但是當發現激進的革命手段無法實現他改造世界的美好想法時,他開始懷疑這一手段的合理性。我們認為,無論是反抗上帝,還是尋找上帝,毋庸置疑的是其參照物均為上帝。早期關于普拉東諾夫思想和世界觀研究的文章,不可能涉及作家的宗教性,因為時代不允許。無神論的觀點是對蘇聯作家最好的概括,在蘇聯時期對待基督教的態度總是單一的否定態度,其根本目的是要根除教會和信仰。[86]而對研究者來說,最好就是不討論作家的世界觀問題。
當然,蘇聯解體以來,普拉東諾夫思想研究在俄國取得的成就不容小覷,許多研究者把普拉東諾夫稱為哲學家式的作家,將他的作品放在柏拉圖、笛卡爾、柏格森、斯賓格勒、費多羅夫、鮑格丹諾夫、羅贊諾夫、別爾嘉耶夫等哲學家的思想語境中進行探討。然而普拉東諾夫思想的宗教性研究真正啟程較晚,盡管有些學者已經對作家創作的宗教性進行了探索,比如龔特爾[87]、托爾斯塔婭[88]、瑪雷金娜[89]、科列斯尼科娃[90]等。近年來,從作家各個時期創作中的基督教文化密碼的視角進行的研究方興未艾,其中包括圣經形象、引文、聯想,圣徒傳母題、圣愚和受難題材等基督教文化元素等。這方面研究的學者代表有阿列伊尼科夫[91]、格列爾[92]、龔特爾[93]、德爾金[94]、科爾尼延科[95]、卡拉謝夫[96]、庫茲明科[97]、謝苗諾娃[98]、雅布羅科夫[99]、斯皮里東諾娃[100]等。其中一些學者的觀點對我們的研究有所啟發。比Алейников О.Иносказательные образы животных в прозе А.Платонова 1920-30-хгг./ О.Алейников // Осуществленная возможность: А.Платонов и ХХ век: материалы III Междунар.Платоновских чтений.Воронеж, 2001.сс.186-194.
Гюнтер Х.Любовь к дальнему и любовь к ближнему: постутопиче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 А.Платонова второй половины 1930-хгг./ Х.Гюнтер //《Страна философов》Андрея Платонова: проблемы творчества.М., 2000.Вып.4.сс.304-313.
Карасев Л.В.Знаки покинутого детства:(《постоянное》у А.Платонова)/ Л.В.Карасев // Вопросы философии.1990.№ 2.сс.26-43.如,斯皮里東諾娃對普拉東諾夫創作中的宗教傾向給予了關注。她認為普拉東諾夫是一位有著基督教精神氣質的人。雖然他并非基督徒并在創作早期有過激烈的反宗教傾向。他的宗教氣質和宗教精神與他幼年時的成長環境、與俄羅斯東正教的文化氛圍有密切的關系。德爾金在宗教文化大背景下,對普拉東諾夫創作意識進行了研究,把他稱作隱秘的思想家,并且指出,《切文古爾鎮》中遍布著和基督教相關的象征形象,從而形成了宗教性的價值觀體系。[101]謝苗諾娃揭示了宗教哲學家費多羅夫對普拉東諾夫產生的思想影響。[102]瑪雷金娜在專著《普拉東諾夫:回歸詩學》[103]中,重點關注了作家詩學的各個角度(形象結構,人物體系,體裁模式,題材形成原則等)和作家創作的歷史文化語境(包括“光、太陽、未婚妻、音樂”等象征形象的來源及其在普拉東諾夫作品中的變體)。作品中使用各種結構的典故,其來源包括文學作品、民間創作、圣經、政治話語等。研究者們指出了普拉東諾夫作品中基督教主題、民間文化元素、神話、政治、社會思想研究的現實可能性;無論是主題、思想、主人公、題材、象征形象,還是母題,在各個作品之間,保留了同源的“記憶”,只是形式發生了變化。前面我們提到過的哲學會議主要議題是討論涅列金娜(С.С.Неретина)、尼克爾斯基(С.А.Никольский)、鮑魯斯(В.Н.Порус)等合著的《安德烈·普拉東諾夫的哲學人類學》(《Философская антропология Андрея Платонова》, Москва, 2019)一書。這部專著是由專門從事哲學研究的學者,在對普拉東諾夫的藝術和哲學文本進行仔細的文本細讀基礎上展開的跨學科研究。該書使我們有可能在這位偉大作家的作品中看到20世紀布爾什維克時代和30年代上半期的哲學思考。普拉東諾夫所選擇的現實主義幻想體裁,是歐洲馬克思主義在俄羅斯土地上的主要屬性。普拉東諾夫是一位先知,他預見到了半個世紀后席卷西方知識分子的后現代主義思想;普拉東諾夫是一個顛覆者,他和共產主義的另一位探索者瓦爾拉姆-沙拉莫夫一樣,發現存在主義哲學的抽象概念無法充分描述人類的另一面生活。該著作也是近年來出版的普拉東諾夫跨學科研究的重要成果,為我們所做的互文性研究提供一種可資借鑒的思路和視角。
在普拉東諾夫研究領域有一個公認的事實,即作家從同時代人的政論作品、評論、文學;從政治、文化、社會、個人生活(生活方式和習慣、愛情經歷、工程師工作的經歷等)中為自己的作品尋找題材來源。研究者們試圖綜合各種文化密碼,攻克普拉東諾夫作品內部的矛盾性和多樣性。與此同時,普拉東諾夫作品中常使用典故和“他人話語”。普拉東諾夫將基督教母題、東正教文化和精神元素運用到自己的藝術作品中。這些元素在普拉東諾夫藝術作品文本中發揮著符號文本的作用。在新的形式語義關系中,各種元素在普拉東諾夫藝術作品中被讀者認知:讀者把這些視為熟悉的,在文化傳統中有一定地位、功能和意義的元素。已知的模式在現實的上下文語境中再次組合,實現了“重新編碼”[104]。借助重新編碼意義得以構成,然而,這種新的意義并不排斥傳統文化的語義。在藝術作品中,基督教元素對于作家和讀者來說是共知的文本。揭示普拉東諾夫戰爭小說中基督教元素的功能,是本書研究的任務之一;無論是同源記憶,還是文化密碼,都可以用互文性理論來更好地解讀。關于互文性理論,我們將在下一部分進行介紹。除上述研究以外,眾多學者以比較的視角將普拉東諾夫置于俄羅斯文學甚至世界文學的大背景下,將普拉東諾夫思想進行比較研究,也給我們的研究思路帶來了啟發。由尼克利斯基著、張百春譯的《俄羅斯文學的哲學闡釋》[105]一書,尤其是其中涉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部分,對我們亦有啟發,該著作是從哲學視角研究文學的有益嘗試。
8.普拉東諾夫創作與東正教圣像畫研究
本書還涉及俄羅斯文學作品中的圣像研究,我們將這一領域的研究狀況大致梳理如下:十月革命以前,語文學家基爾皮奇尼科夫(1845—1903)曾對俄羅斯文學中的圣像問題進行過深入研究,該學者的博士學位論文題目為《圣喬治和勇敢的葉戈里》;俄羅斯科學院俄羅斯文學研究所(普希金之家)曾經在1966年和1985年分別出版論文集,主題為古羅斯文學和圣像畫的相互影響;此外,圣像學家烏斯賓斯基、利哈喬夫也曾把顯靈圣像故事作為古羅斯文學中的獨特題材進行過研究。進入21世紀以來,每年一次的國際會議《俄羅斯文學中的圣像》[106]是對這一問題研究的最好例證。該會議組委會主席列巴辛,近年來出版了一系列這方面的著作[107]。其中,《圣像畫與圣像性》[108]一書的出版可被視為近年來基督教文學世界最為重大的事件之一。專著作者語文學家、神學家和圣像學家列巴辛,試圖對東正教圣像畫的存在維度和文化功能的所有方面進行全面研究。列巴辛的著作是對業已形成的傳統的繼續,包括對理論和事實材料的經驗總結,在此基礎上闡述了自己對東正教圣像學的總體觀點和理論發展的前景。東正教圣像學在如今的人文研究領域中已經占據顯著地位。這部專著毫無疑問是傳統與革新,正典和啟發式的成功結合。列巴辛的另一部力作《俄羅斯文學中的圣像畫》[109]全面討論了從古羅斯文學到普希金、果戈理、列斯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再到布寧、葉賽寧、布爾加科夫、帕斯捷爾納克等作家作品中涉及的與圣像畫有關的元素。其中,他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尤其是針對《溫順的女性》一文所進行的闡釋帶給我們很大的啟發。他重點強調,女主人公自殺時懷抱圣像畫的舉動以及圣像畫本身,是對信仰的特定象征作用。學者考姆科夫在副博士學位論文基礎上,修訂出版了專著《19世紀至20世紀初俄羅斯文學中的東正教圣像思維傳統——以普希金、果戈理、列斯科夫和什梅廖夫為例》[110],該書以文學作品中描繪的圣像畫為切入點,比較分析了一批俄國文學家如何將俄羅斯東正教圣像畫藝術的精髓融匯到自身作品,使人對文學作品中的圣像畫藝術表現手法以及這種表現手法所具有的價值形成了清晰脈絡。美國康奈爾大學森捷洛維奇教授[111]闡述了圣喬治形象的誕生和演變過程,對俄羅斯文化中的屠龍者喬治進行研究,并在此基礎上,以批評的視角對中世紀各種形式的文化中圣喬治崇拜的產生和歷史展開了溯源研究。該學者還針對該形象在契訶夫等一些作家文本中的體現進行了具體研究[112],專門研究了契訶夫作品中的圣喬治題材,從主人公名字出發研究題材的分布和定型。著名民間文藝理論家普羅普[113]不僅研究了古羅斯繪畫中的圣喬治題材,還對圣徒傳文獻中的屠龍題材進行了溯源,分析了對喬治形象進行的典型描寫。
國內學人對圣像以及圣像與俄羅斯文學的關系也進行了一些初步的研究。徐鳳林所著《東正教圣像史》是專門研究東正教圣像的第一部中文著作,該書以圖文并茂的形式系統介紹和解釋了東正教圣像的歷史起源、神學含義、宗教功能、藝術特點、基本類型以及從拜占庭到俄羅斯的圣像藝術發展歷程。趙桂蓮和崔藝苧[114]曾以《列斯科夫的小說〈士官生修道院〉與魯勃遼夫的圣像畫》為題撰文討論俄羅斯文學與圣像畫的關系。該文對筆者啟發很大,作者引用列斯科夫在《關于俄羅斯圣像繪畫》一文中所表達的諸如“圣像是書”“圣像對于普通百姓就像書籍對于識字的人一樣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等觀點,闡述了圣像畫對于俄羅斯普通百姓的重要性。不過作者也指出,闡述圣像畫的意義并非列斯科夫寫這篇文章的目的,該文的核心內容在于拯救俄羅斯衰敗的、魚龍混雜的圣像繪畫藝術。作者在文中論述了《士官生修道院》與魯勃遼夫的圣像畫的關系,將兩種看似不相干的藝術形式聯系在一起,引起該文作者重視的主人公姓名的隱含深意,以及作者對此進行的分析也啟發了本文對普拉東諾夫創作中人物名字的關注。
9.普拉東諾夫戰爭小說研究
在俄羅斯,相比作家創作高峰時期作品的豐碩研究成果,專門針對作家戰爭小說所開展的研究則相對較少。根據我們的統計,目前僅學者斯皮里東諾娃出版有專著《普拉東諾夫戰爭短篇小說詩學研究》[115]一部和博士學位論文《普拉東諾夫戰爭短篇小說的藝術世界》一篇。該學者的研究思路主要是從詩學角度出發,專門針對這一時期作家的創作,并且將普拉東諾夫放在衛國戰爭文學的大背景下進行了對比研究,在某種程度上對蘇聯衛國戰爭文學研究做出了補充和修正。一些學者的文章散見于普拉東諾夫研究論文集中,比如學者果赫[116]研究了普拉東諾夫創作中的死亡主題,并指出死亡問題在普拉東諾夫戰爭時期創作中獲得的道德層面的意義;學者恰爾馬耶夫[117]認為,普拉東諾夫通常借助理性的力量,有時則在費多羅夫和齊奧爾科夫斯基哲學思想的基礎上,把戰爭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轉化成充滿希望的世界,在這個過程中作家不斷尋找對死亡的辯護和對失去親人的人們的安慰。除此之外,由俄羅斯高爾基文學研究所編纂的論文集《普拉東諾夫的哲人之國:創作問題》第5卷[118],是專門針對作家衛國戰爭時期創作的集中研究。其中收錄了庫拉金娜的文章《民間文學和普拉東諾夫戰爭時期創作中的士兵形象》,該文指出俄國士兵對靈魂不朽的信仰是不可戰勝的,這一思想無論是在勇士歌、童話,還是在普拉東諾夫戰爭小說中都得以體現。除了第5卷,《普拉東諾夫哲人之國:創作問題》系列論文集以及俄羅斯科學院俄羅斯文學研究所(普希金之家)出版的《普拉東諾夫:研究和資料》系列論文集均收錄了一些針對戰爭小說的研究文章。其中,對我們的研究有所啟發的文章包括但不限于謝苗諾娃《極端條件下的俄羅斯和俄羅斯人——普拉東諾夫的戰爭短篇小說研究》一文,她在文中指出:“普拉東諾夫戰爭小說的真正獨特之處在于,普拉東諾夫關于戰爭、殺戮和死亡的短篇小說,不僅是關于生,更是有關永生的。”[119]
此外,普拉東諾夫與妻子的通信[120]以及普拉東諾夫的《創作筆記》[121],是我們研究作家這一時期創作的重要參考文獻。我們在分析作品的過程中所引用的文本大多出自普拉東諾夫的這些作品集:《死亡不存在!1941—1945年短篇小說和政論文章》[122]和《普拉東諾夫作品選》[123]。據我們所掌握的資料,目前國內除了《歸來》(又譯《伊萬諾夫一家》)等少數作品之外,未見針對作家戰爭時期創作的其他研究成果。
盡管國內有不少學者對普拉東諾夫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但是對我國大多數讀者來說,他仍然是一個謎一般的人物,他的作品仍舊有許多需要探索的奧秘,尤其是這位作家龐雜而矛盾的思想體系,更是有待我們去揭示,留待我們去做的工作還有很多。我們發現,歐美學者和俄羅斯學者所進行的研究各取所長,相互補充。兩者在對普拉東諾夫烏托邦性和反烏托邦性的闡釋和對其發生學和比較類型學關系的闡釋,以及費多羅夫、索洛維約夫、鮑格丹諾夫和其他思想家對普拉東諾夫創作的影響方面,持有并非完全一致的觀點。
在中國,以吳澤霖和薛君智為代表的“老一代”普拉東諾夫研究前輩們對作家創作總體思想和藝術風格的把握非常精準,以淡修安等中青年學者為代表的“新一代”在前輩所做研究基礎上開展的工作則更為深入細致。但是相比國外研究的廣度和深度,目前中國學者對普拉東諾夫的研究還存在明顯差距,與作家創作的復雜性和多樣性相比,更是只能算作九牛一毛,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有待開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