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彪這一槍雖只是恐嚇,不欲傷人,但畢竟用了六七分力氣。
哪知被朱仝用力一按,槍頭竟被緊固在桌上,一時動彈不得。
再用盡全身力氣一掙,朱仝終究沒那般神力,手掌一松,被奪了去。
祝彪就便擺開陣勢,怒道:
“好!好!好!如今什么貓兒狗兒,都敢在老爺頭上撒野了!取兵器吧!”
廳前邊上便有二十余座槍架,明晃晃的插滿各式軍械。
用槍桿隨手挑了一桿樸刀,推送到朱仝身前。
扈三娘大怒:“祝彪!你好生無禮!這是鄆城縣縣尉,朱仝大人!”
祝彪一愣,朱仝的名頭他自也聽過,知其新近代管鄆城縣尉不久,但也只冷哼一聲:
“那便怎地?你是鄆城縣縣官,卻管不得我巨野縣!要免得老爺生氣,便機靈些兒趁早滾開!”
朱仝本不喜多言,當下更不答話,足尖一挑,將那樸刀挑在手里。
信手挽個刀花,便向祝彪劈去。
祝彪見他迎面來得兇猛,急將長槍架起,要趁勢隔開。
哪知朱仝這一下只是虛晃,距面門尚有二三尺時,便即轉向,改為攔腰橫斬。
祝彪急又將長槍斜向下,但聽刀刃與槍桿刮擦聲不絕,火星四濺,堪堪將那柄樸刀擋住,實是兇險萬分。
祝彪驚得手心冒汗,奮起全身勁力和朱仝周旋。
一時間,長槍、樸刀在廳上前后遮攔,斗了十數個回合。
看似有來有回,實則祝彪拼盡全力也只得個招架之功。若不是朱仝手下留情,早已要了他性命。
原來,朱仝雖是馬軍出身,卻馬步雙精,尤其一手樸刀,堪為濟州一絕。
別說祝彪,便是扈三娘,向來以雙刀聞名,此刻冷眼覷見,也是自愧不如。
曹操在旁見扈三娘臉色,已知她心意,暗笑:“如今孤手下雖軍馬不足,兩名戰將倒是極為了得,”
“這還只是朱仝這一柄刀,若是林沖那一桿槍來了,你們未婚夫婦兩人便是齊上,也是白費。”
過不多時,眼見朱仝一柄樸刀已似舞出花兒來,扈三娘雖不喜祝彪無禮,到底怕再斗下去,一時不察傷了他。
便跳進場中,用一對日月雙刀將兩邊架開,冷眼向祝彪:
“你如今可服了?”
祝彪還待再爭,忽地,廳后喧嘩聲響起,原來是扈太公并其長子扈成,聽得前方打斗,匆忙趕來阻攔。
待見朱仝、祝彪皆安然無恙,長舒一口氣。
一面為雙方勸和,一面又動問緣由。
扈三娘便說起鄆城縣來采買軍械一事,扈太公父子聽了,都是一呆,做不得聲。
祝彪卻是大驚,逼問扈三娘怎地不仔細商量,便將莊上軍械賣于旁人。
扈三娘冷冷道:“這是我扈家莊上事,卻與你祝家莊無關,祝彪,你莫要會錯了意。”
朱仝也道:“本官是代鄆城縣尉司行事,卻不是私買私賣,莫非還要你祝家莊同意?”
祝彪怒上加怒。
原來他近幾日一直在向扈家莊討糧,以補前日被劫之虧空,但扈家莊上至扈太公父子,下至扈三娘,皆三番四次推諉,總是不借。
如今,卻輕易將軍械賣于旁人。
他雖不知眼前曹操、朱仝二人正是前日劫糧之事主使,到底心中不忿,向扈太公沉聲道:
“太公明鑒,小婿也是為莊上著想,軍械豈是輕易能賣于人的?便是官府又怎地?他們是鄆城縣官,卻管不得我巨野縣!”
那扈太公未答話,曹操忽地冷笑截過:
“不錯,你祝家莊敢向三縣借糧,我鄆城縣哪里敢管,如今也只有梁山泊管得。”
“你——”
祝彪聽出話里譏諷之意,心知再說下去徒增笑料,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他走后,曹操、朱仝二人對視一眼,都想:真是冤家路窄!
本以為有此插曲,采買軍械一事可能又生波折。
不料那扈太公父子二人倒十分客氣,分賓主落座后,先互道了一些仰慕,夸贊了一番朱仝武藝。
說道:我朝縣尉多為文官,本不十分合理,似朱縣尉這般文武雙全的,實是少見!
曹操便知對方有拉攏之意,問起祝彪借糧之事。
扈太公嘆了口氣:“只因當年錯把小女三娘許與那祝彪,兩家有著婚約,祝家便借著這層關系,一而再地向我莊上討占便宜,”
“近來卻又過分,仗著濟州府關系,連縣府之糧也敢強借,又被那梁山泊草寇劫了,如此膽大妄為,我扈家莊卻是不敢再與他結親,”
轉向扈三娘:“三娘,你不是素來不喜與那祝彪的婚事嗎?卻剛好,就與他退親,我等為你另尋良家。”
這話一出,扈三娘猛地愣住。
那扈成卻更乖覺,便順著父親話頭說道:
“我們這里雖離鄆城不遠,到底不知底細,只不曉得貴縣有無什么門當戶對的良家子弟、能與舍妹相配的,便盼二位大人代為留心。”
說著,眼神卻不住往曹操二人身上瞟。
話到這里,便是傻子也明白了,何況是曹操:
這扈家眼見祝家四處惹是生非,生怕雙方結親后更被牽連,便想毀了與那祝彪的婚約。
同時,又仍想借扈三娘婚事巴結權貴。
其實,哪有什么“門當戶對的良家子弟”,眼前曹操、朱仝二人不是人選?
還有什么比縣官、縣吏更好巴結的?
朱仝本已有了家室,這時便微笑不語。
曹操哈哈一笑:“太公和扈將軍這話,當真說到人心坎里去了!實不相瞞,小可宋江,今日本是來提親的!”
“當真?”扈太公父子齊聲道。
“自然當真。”
扈太公父子之意,是要與宋江官商勾結。
想著宋江雖只是吏員,比不得朱仝這個官身,但素來得縣令喜愛,人脈又廣,有他相助,扈家莊便有了一個強援。
曹操卻想,眼下自己畢竟根基尚淺。
若能得扈家莊這處塢堡,則日后練兵、囤糧、制造軍械、買辦馬匹都有了去處,不需再遮遮掩掩。
雙方是一拍即合,只不過都是臨時起意,事先全沒想到而已。
只把一旁的扈三娘惱壞了,先看向扈太公父子,厲聲道:
“父親和兄長憑地不當人!便將三娘婚事當作與人買賣的籌碼嗎!”
再望向曹操:“宋押司說今日本是來提親的,那彩禮何在?若拿不出時,需吃一回三娘這對雙刀!”
說著,手中日月雙刀猛地插在桌子上,嗡嗡作響。
曹操見慣了大世面,見她反應如此大,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
“今日空手而來,是宋江失禮了,只不知三娘意下,要多少彩禮時方肯下嫁?”
扈三娘柳眉倒豎:“你若真要迎娶,便拿十萬貫來!”
“十萬貫?!”
余下三人聞言都是大駭,想便是求娶當朝公主,也未必要得了這許多。
曹操卻只思量片刻,便站起身:
“好,十萬貫便十萬貫!”
扈三娘一愣:“你當真聽清楚了?是十萬貫,卻不是十萬錢!”
頓了頓,自己先猶疑起來:
“你雖是縣衙吏員,能有多少俸祿?便是加上那宋家莊,能有如此家底?”
曹操笑了一聲:
“三娘不需為我憂心,只一條,到時宋江送到莊上時,三娘卻勿食言!”
……
因天色已晚,當日,曹操、朱仝二人便在扈家莊上住了一夜。
次日晨起,返回鄆城縣。
采買軍械一事,待宋清將糧食運到后,自有扈家莊操辦,不需二人憂心,所以沿路所說都是與扈三娘定親之事。
“哥哥昨日夸下好大海口,十萬貫,便是晁蓋那伙費盡心力劫一回生辰綱,也只這些,你卻去哪里尋得?”
朱仝念及昨日情狀,仍舊不解。
想來,倒是那扈太公父子,得知曹操要奉上十萬貫彩禮后,真是喜上加喜。
“那扈三娘也當真敢開口,十萬貫,嘿……購買下她整個扈家莊了!”
朱仝又碎碎念了幾句。
倒惹得曹操笑起來:“賢弟,你這方才是說到點上了!”
“什么?”朱仝一愣。
曹操便細細解釋,時下四處都不太平,眼看戰亂要起。
當此亂世之中,金銀財帛固然重要,但糧食、軍馬、城池卻更甚一籌,扈家莊便比不上城池,也算得半個。
若只需十萬貫便能得半個城池,豈有不值?
朱仝雖覺有理,仍只是問何處得這十萬貫。
其實,曹操也沒想好,終不能等明年蔡太師生辰時,再劫他一次生辰綱?
想到最后,自覺沒什么大不了,車到山前自有路,就算真得不到,只當作夸一次海口便罷。
當下,便與朱仝徐徐縱馬回程。
因天氣尚熱,路過一處驛站時,便在其中喝茶歇腳。
不多時,見兩個陌生人進來,一照面,細細打量了曹操一番,忽道:
“敢問兄長,可是山東鄆城縣押司、人稱及時雨的宋江么?”
曹操一愣:“是我,二位有事?”
但見左手邊一個大漢,七尺左右身高,身材精煉,矯健如猿,一臉機變干練之色,透著十足的精氣神。
右邊一個只不到六尺來高,黃面短須,形裝略猥瑣,只難得身子輕快,也是一副伶俐樣。
那左邊漢子聞言,便拜倒在地:
“小人名叫石秀,祖籍金陵建康人氏,因好打抱不平,江湖上稱作拼命三郎,素聞哥哥仗義,本是來投奔的,”
“不想昨日路過扈家莊時,偶然見這漢子在莊上偷竊哥哥財物,”
“被小人拿住時,他只混賴,是后來在莊上打聽得哥哥大名時,卻才慚愧無地,說也要來投奔,小弟惟恐他扯謊,這便押他一道來了。”
說著一指身旁那猥瑣漢子。
那猥瑣漢子卻也一同拜倒,惶恐道:
“小人時遷,祖籍高唐州,因慣會做些飛檐走壁、掘墳盜墓之事,因此人稱鼓上蚤,久聞宋江哥哥大名,早有投奔之意,”
“昨日實不知是哥哥財物,才膽大妄為,但要知道時,絕不敢動手,萬望哥哥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