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計較定,宋家莊是不能回了,曹操便將晁楊氏母女暫送到縣里寓所,過幾日安排去濟州府置辦產業。
回來時,不免悶悶不樂。
正遇到宋清奉宋太公之命來尋,忽地一愣:
“我才記起,你不是去找扈家莊賣糧,怎地今日在此?”
宋清便將近日之事簡要說了。
原來,那扈家莊近來確是在囤積糧食,只因不比祝家莊勢大,能勾連上官借三縣之糧,便只能四處采買。
雙方很快接上頭,只在談交易時,對方看出宋清只是個代管,便以一千石糧食茲事體大為由,必要和主事之人見面,不然便作罷。
宋清做不得主,只好回來稟告。
曹操自思:“主事之人,自然便是我了,看來對方也猜到這一千石糧食來路不正,不敢貿然交易,”
“哼!猜到便猜到,又無明證,怕他怎地!”
便問宋清:“接頭之人,可是那扈三娘?”
宋清點頭稱是。
“若要再見面時,卻在哪里?”
“當時未約定,那扈三娘只說,若有誠心時,只管去扈家莊上找她,若無誠心時便罷。”
曹操聽得心頭火起,想這窮鄉僻壤中,幾個做村霸的怎地口氣都這般大?連區區一介女流亦是如此!
難不成是求著她來買?
冷靜下來時,終究是細細盤算:
對方既十有八九猜到糧食來路不正,也不必遮遮掩掩,直接就讓她兌換為軍械,省得換為銀錢時還要多一道手續。
當然,明面上自然還是要規矩。
就以鄆城縣要加強巡檢捕盜、需采辦軍械為由,前去拜訪。
可讓朱仝隨行,做個幌子。
正好林沖近來露面多了,怕那邊廂有祝家莊人,帶去時卻不合適。
一時計較定了,便不回宋家莊,徑又返回縣里去尋朱仝。
朱仝升任代管縣尉不久,正是要增添人手、采買軍械的時候。
一聽這般說,更不猶豫,就點起幾個馬兵隨從。一行共五六騎馬,向扈家莊馳去。
那扈家莊與祝家莊、李家莊一般,都是在巨野縣獨龍崗上。
巨野縣又是濟州府府城所在,因前日三縣之糧被劫一事,近來十分盤問得緊,隔里許,便有關卡、哨崗。
好在朱仝乃是本州武官,人臉又熟,路過之時,但只言片語,便即放行。
一路行得數十里,不過晌午,已到了獨龍崗下。
只見迎面一座好大莊子,長寬皆有百余丈,外面周回一遭闊港。
四面壘石墻傍岸,內外約有兩層,約高二丈,寬一丈許。
門外一座吊橋,接著莊門,四面各有一座箭樓。
港邊又有數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柳樹,密密參參,隱約架著一圈戰鼓銅鑼,甚是雄壯。
曹操看得一愣,想這哪里是莊院,分明是堡壘!
難道當年漢末的塢堡,竟也流傳到了大宋朝?
原來,漢末年間,地方豪強并起,為求自保,便修建高墻深壘,囤積糧草,駐守私兵,稱為塢堡。
塢堡中有箭樓、壕溝,乃至軍營、糧倉,可長期固守,堪比小一號的城池。
其中,最典型的,便是當年董卓在長安附近修筑的“郿塢”。
眼前這莊院,比之“郿塢”自是遠遠不如,但亦十分了得,若非戰時,便是本州兵馬齊來攻打,一時間怕也難以拿下!
心驚之余,曹操便問朱仝。
據他所言,眼前莊院正是扈家莊,地處獨龍崗西側,再往前行得十余里,便是正中的祝家莊,以及東側的李家莊。
這二莊建得與扈家莊一般相似,祝家莊又尤為寬大,為三莊之首。
只這三個莊子,便占了巨野縣大半的人口、賦稅、地界。
曹操暗暗尋思:“虧得當時定計,只讓梁山泊眾人佯攻莊子后前去搶糧,否則,若是真到莊前攻打,非得吃大虧!”
緊跟著又想:
“以孤眼下那兩百余鄉勇,縱是裝備齊全了,距成大事終究尚遠,不若也學這三莊一般,將宋家莊打造成塢堡?做個根基?”
“只是,想來造這一座塢堡必定耗時耗力甚巨,絕非朝夕之事,”
“嗯……既然短時內造不成,不如便搶一個來?譬如若能得這扈家莊起家,倒也不錯……”
沿路思量著,沒怎么說話,不覺已到了扈家莊門前。
朱仝將事先備好的公文取出,給幾個莊客去通報了,不多時便見幾道人影出來迎接。
為首一個年輕女子,年紀不過二十,身姿矯健、步履如風,眉如劍戟、目似寒星。
此時像是剛剛操練完畢,身穿貼身軟甲,顯出玲瓏的身段來,手持一對日月雙刀,細嫩的脖頸處,緩緩流下幾滴汗珠。
姿色極美便罷了,更兼滿面英氣勃勃,令人不由為之傾倒。
曹操一看便知是那一丈青扈三娘,不由暗贊:
“好個女將軍!”
自思生前從未見如此英姿颯爽的女子,雖聽聞那大耳賊的夫人孫氏尚香十分好武,可惜未曾一會。
當下,便由朱仝表明來意,說是代鄆城縣尉司前來采買軍械。
那扈三娘半信半疑,問起曹操身份,得知鄆城縣押司宋江時,面色古怪,不由哼了一聲:
“說是采買軍械?帶了多少銀兩?我看是用那一千石糧食來換的吧?”
朱仝一愣,不料只兩三句話,對方便將己方底細看穿,便看向曹操。
曹操哈哈一笑:“扈將軍快人快語!只不知因何得知,我等卻是哪里漏了形跡?”
扈三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這有什么,令弟雖是個仔細人,前日來尋我賣糧時并沒透露身份,只扮作一般糧商,”
“可一千石糧食畢竟不少,這濟州府能一次性拿出的糧商能有幾個?我扈家莊豈有不認識的?”
“只需事后一查,不難得知,原來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鄆城縣押司,及時雨宋江之弟,宋清。”
曹操連連鼓掌,雖被看穿身份,但本就是來攤牌的,也不以為意:
“既是如此,扈將軍想是有意交易的了?”
“且慢,交易不難,可這一千石糧食從何而來,還需說個清楚,”
扈三娘一抬手道:“是不是前日里那三縣被劫之糧,宋押司請給個準話。”
此言一出,曹操也不由大驚。
對方能看出己方身份也罷了,連糧食來由也猜得到,實是出乎意料。
其實說來,仍不過是這一千石糧食數目太大,整個濟州府能拿出的也沒有幾人。
又適逢三縣糧食被劫,心思細密之人自然能聯想到。
這一節,曹操事先自也有料及。
只不過心中實是小瞧了扈家莊這等村霸,沒成想,其中還有扈三娘這等不讓須眉的巾幗女子。
“怪事!再世而來,怎地孤這身邊,盡是精明女子。”
曹操自心中哂笑。
眼見朱仝已匆忙將左右屏退,便冷笑一聲,輕輕點頭:
“扈將軍慧眼如炬,這一千石糧食確是那被劫的三縣之糧,如此說來,是要解拿我等到官府首告了?”
扈三娘卻嘴角微揚:
“不然,我扈家莊只是要采買糧食,對這些糧食從何而來,只是要問明,求個心安,至于其他,不管,卻也不懼,”
說著,左右打量曹操、朱仝二人一眼:
“況且,你們一個鄆城縣尉,一個鄆城縣押司,都是官身,對頭又是那祝家莊,其中不論有何曲折,我扈家莊都不想參與。”
“說罷,你們想換什么軍械,各要多少?”
眼見得果如吳用所言,祝、李、扈三莊表面締約同盟,實則內里大有嫌隙。
二人心中便安定下來,想這扈家莊急著買糧,說是要防備梁山草寇自然不錯,但若說要防祝家莊起意吞并,只怕也未嘗不可。
曹操便伸出兩個手指:
“一千石糧食,便是平常年份也值一千貫錢,如今盜匪四起,糧價飛漲,少說值兩三千,”
“便兌換長槍、樸刀各一百,良弓兩百,箭矢一千,甲、盾各兩百,若有良馬時,換十余匹,則前者一應都可減免。”
這套軍械是他深思熟慮過多遍的,足可將手下兩百鄉勇裝備齊全,按時下糧價,也對得起那一千石糧食。
那扈三娘乃是本莊主事之人,又采買糧食多日,自也熟知行情。
當下,略沉吟片刻:
“馬匹何等稀罕,便是我莊上也急缺,二位想也別想,”
“弓箭雖可給你,但沒那么多,良弓只五十,箭矢只五百”
“此外,長槍、樸刀、甲、盾都沒問題,你若嫌不足時,便再多給你一些衣甲,如何?”
曹操暗嘆一口氣,想:果然和自己所料相仿,眼下只能組建步兵,能有弓手已是不錯,想要得馬匹組建騎兵時,只有另想辦法。
假意拉扯幾番,便欣然同意了。
那一千石糧食眼下仍在山里藏著,只宋清知道位置,約定好后,扈三娘即刻便派人前去尋宋清。
一應軍械等,也由扈家莊派人送至宋家莊。
有鄆城縣采買軍械這個幌子,無人敢阻。
待諸事安排妥當,已是午后,扈三娘請曹操二人進了前廳,正要奉茶。
忽地,有莊客急匆匆來報:祝家莊祝彪到了,說是要來借糧。
曹操二人會心一笑,想:祝家莊前日不光丟了三縣之糧,自家莊上糧食也被洗劫了三千石。
眼下卻不是貪心,而是真的缺糧了。
扈三娘聽了,十分不愿見這個未婚夫,便讓莊客推脫說眼下有貴客,不便接待。
哪知那莊客去后不久,連滾帶爬又跑了進來。
身后跟著全身裝束、怒氣沖沖的祝彪,一進廳前便厲聲嘶吼:
“我看是哪個不長眼的貴客,在這里攪擾!”
說罷,瞥眼見曹操在扈三娘邊上坐著,呼的一聲,身后一桿長槍,猛地戳來。
朱仝大怒,看得仔細,右手便探出,在那槍頭上猛地一按,厲聲道:
“哪里來的惡匪,也敢刺殺縣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