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便在桌上略翻了翻:
“嗯……原值一百兩,兌得九十,損了一折,比之事先所料更虧了些,”
“不過本是變賣賊贓,暗地里的事,也是難免了?!?
這些時日,招募那些鄉民操練的賞錢,都是從宋家莊上出,正是急需現銀的時候。
既走通了黑銀坊變賣這條路,可算解了燃眉之急。
曹操略沉吟片刻,便與晁楊氏計較:
此后每月上、中、下三旬各去濟州府一次,每次數百至上千兩不等,陸續將生辰綱中的金珠寶貝變賣了。
雖是通過名伶娼妓轉手,仍需多加小心。
三月間不可找同一人,不可去同一家黑銀坊,凡有異樣,立即把線斷了。
要緊的是,所兌換財物必得是黃金白銀,哪怕是碎銀也好,絕不要那貫錢和交子。
如此,力爭半年至一年內,將生辰綱寶物盡數變賣了。
晁楊氏聽得連連點頭,只聽說“絕不要貫錢和交子”時,不由一怔:
“那黑銀坊雖兌換金銀,但若一時不趁手,難免也兌貫錢、交子,若是不要時,怕是時日要拖得更久。”
“久些也無妨,這一條須拿定了,絕不能變!”
歷經漢末數十年,曹操深知亂世之下諸侯割據。
有那許多意圖收割民財的,便亂發銅錢,甚至私鑄“當十錢”“當百錢”等,致使市場崩潰、銅錢貶值。
這個時候兌換銅錢,甚至那更不值一文的交子,實是當冤大頭。
晁楊氏自然不知這些,卻也不多問:
“既是官人吩咐,奴家無有不從?!?
行了一禮,便要回房歇息。
曹操忽道:“對了,繼英眼下在莊前看莊客們操練,卻不在房里?!?
繼英便是晁楊氏的女兒,年方十一歲。
原來,晁楊氏說是回房歇息,實則母女一別十余日,心中實思念得緊,是要去尋女兒說話的。
見曹操看出她心意,心中一暖,低聲道:
“多謝官人,承蒙官人辛勞這十數日照料小女。”
便去莊前尋繼英去了。
曹操不由慚愧,想孤這些時日實是辛勞,卻也實是沒怎么照料那女孩。剛才也不知怎么,脫口而出。
……
此后數日,因秋收后納糧、轉倉、查點戶籍、巡檢防盜等諸事,曹操都在縣里忙碌,只偶爾回莊上看林沖操練鄉勇。
這日晌午,應承那縣令時文彬發放一應事務后,剛離了縣衙,在一處茶坊廝混。
忽地,朱仝從一旁趕來,扯住道:
“哥哥怎地還在縣里?你莊上已大亂了!”
曹操一驚:“怎地?”
還道是自家私募鄉勇、意圖造反的事被人告發了。
卻聽朱仝道:“你家太公今日回來了,適才已到莊上?!?
宋江上有父親未亡,稱做宋太公,這個曹操是知道的。
只因前些時日天氣炎熱,自去他處避暑,所以一直未碰著,但也知道近日將回。
當下疑惑道:“他回來便回來,卻要怎地?難不成還非得要我去接他?”
朱仝一愣:“哥哥,你卻是頭疾發作,又忘了?你家太公這二年來累次逼你成婚,被你推脫不愿,只說一定要尋個好人家,”
“如今,你不曾去找便罷,還將晁娘子那一對母女養在莊上,鬧得莊客鄉鄰們無不知曉,”
“太公是個死心眼的,今讓他見了,豈不鬧將起來?”
曹操便一拍大腿:原來還有此事!
心想晁楊氏看似柔弱,實則內里剛強,可別被那老太公給逼走了。
就從朱仝尉司里借了匹馬,一路馬鞭不斷,飛馳而去。
待到回莊里時,一問莊客,原來宋太公已經知曉,眼下正在內堂上盤問。
推門進去,就見一須發半百、約莫花甲年份的太公坐在當中,滿面陰沉。
堂下跪著三人,除了晁楊氏母女,還有宋清。
想是作兄弟的,對兄長不加規勸,所以也被連累責罰。
“父親——”
曹操躬身行過禮,就要說話。
不料,那宋太公年紀雖大,身體卻健壯,忽地起身,飛起一掌,啪地打在臉上。
“老匹——”
曹操一時未留意,竟未躲過,正要破口大罵,忽地想到:
這宋江除了什么及時雨,人也稱做“孝義黑三郎”,想必是個極孝順的,萬不可鬧將起來失了身份;
況且,孤也曾是舉孝廉出身,當年因父親身故,尚發兵討伐那徐州陶謙,斷不可行此不孝之舉。
便強行忍下。
只聽宋太公忿忿罵了一陣,恨道:
“不孝逆子!素來所言:好男子志在四方,不耽溺于女色,便是要找,也必得是個有志向、能匡扶大業的好人家,”
“為父錯信了你,便一再縱容,年屆三十許,尚未成親!”
“如今可倒好!你要找的那好人家在哪里!卻在這兒穢亂內莊,專找那有夫之婦!”
曹操聽他所言越發過分,便打住道:
“父親慎言!晁楊氏實是好人家女子,只因夫家早亡,又身世飄零,因此攜女兒孀居在此。”
宋太公更怒:“你這是什么地方,和她有何親故,容得她孀居?若是傳出去成何體統?你和四郎日后卻如何娶親!”
曹操皺了皺眉,他本不是個拘泥于禮法的,前一世做魏公、魏王時,何曾有人管他這些,便十分不耐煩。
又見晁楊氏跪在地上,雖低下頭一言不發,但眼角泛紅、嘴唇咬緊,可想而知十分委屈。
一時激憤,便道:
“孩兒正要稟告父親,眼見得晁楊氏知書達理,甚是賢惠,孩兒已有娶親之念,只未曾提親納禮?!?
這話一出,滿堂皆驚。
宋太公渾身打顫:“你……你可是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
晁楊氏自覺羞愧無地,便站起身,抹了眼淚,將女兒繼英抱起,徑直出門去了。曹操緊隨其后。
“逆子!你敢去追!”宋太公厲聲怒吼。
曹操只作沒聽見,推門便去。
只在前廳時,被身后宋清追上,攔腰抱住:
“哥哥三思!父命不可違!況且哥哥大好年華,何處愁找不到好人家?難不成,未出閣女子不要,竟執意于一寡婦?”
曹操聞言哈哈一笑:“吾弟幼,不知婦之樂也!”
“況且此番為兄并不只是動情,一來,晁娘子實是可憐可敬,二來眼下亦有用到她的時候,豈能由她便走?”
宋清滿臉茫然。
曹操不理會,便掙脫開來,自前門走了不遠,便追上晁楊氏母女。
此時,晁楊氏自是梨花帶雨,傷心欲絕,自哀身世凄慘。
曹操也不廢話,定要她留下,不過卻可不必留在宋家莊,而是去往濟州府另尋住處。
原來這幾日,他又思之再三,終覺得屢次前往濟州府不甚穩妥,不如就在那邊廂安置下來,購置一份產業。
一來,變賣生辰綱時更方便,易于掩人耳目。
二來,那濟州府終是鄆城縣上司衙門,若有風吹草動,也可提前打探消息、疏通關系,便如那祝家莊勾結上官一般。
本是覺得無可派之人。
如今卻剛好,便讓晁楊氏母女住去,只每月將需變賣之金珠寶貝令人送去即可。既躲得清凈,又辦了正事。
晁楊氏原本心中難過已極,是一定要走的,聽聞他盤算得如此細致,一時倒不知如何是好。
怔怔想了許久,帶著繼英徐徐跪倒在地,磕了幾個頭:
“官人在上,大恩大德,奴家至死難忘!”
“既蒙官人恩惠,可在濟州府置辦家業,往后之事官人盡可放心,奴家勢必辦得妥帖,每月將兌換金銀送至莊上,”
“只一條,官人若答應時,奴家生死相依!若不依時,便放了奴家母女去,今后雖銘記官人大恩,卻是無以為報了?!?
說著雙眼纓紅,又抹了抹眼淚。
“何事?”
“今后萬勿再提娶親一說,若再因此而至官人家中不睦,奴家死無葬身之地!”
曹操愣了愣。
他自思適才提及娶親,本是義憤之舉,未曾多想,但既然提出了,料來晁楊氏至多嬌羞推辭幾回,便會應允。
哪知她竟說得如此決絕。
為免家中不睦云云,聽來像是托詞,莫非另有隱情?
就連那向來不怎么說話的小女孩繼英,此時也昂了昂頭,道:
“宋伯伯,多謝你的好意,只是我娘親和你無緣,此生是不能嫁給你的了。”
曹操愈加哭笑不得,想孤當年什么樣婦人得不到,便是打宛城張繡時,連其嬸子鄒氏都輕易納之。
今日竟被一寡婦厭棄了?
猛然自附近水塘中探了探,照見此刻尊容,不由暗罵一聲:
黑矮殺才!實是坑苦了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