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聲撞碎在琉璃瓦上，沈昭月用金簪挑開春杏后頸的皮肉時，聞到了腐爛的蓮花香。這讓她想起前世太醫院那場蹊蹺大火，燒死了整個痘疹科的太醫，而灰燼里也有這種甜膩的腥氣。

“姑、姑娘...“春杏在昏迷中抽搐，指尖滲出蛛絲般的銀線，“娘親的繡繃...在...在...“

“噓——“沈昭月將浸過蛇膽的絲線穿入她穴位，“等我把這些蟲子釣出來，你就能夢見娘親了。“

燭火突然爆出個燈花，銅盆里的血水映出房梁上一閃而過的黑影。沈昭月假裝彎腰撿帕子，袖中銀針精準刺穿窗紙——外頭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接著是貓兒凄厲的嚎叫。

破軍提著滴血的野貓進來時，正看見沈昭月用染紅的指尖在春杏背上畫符。少女單薄的中衣被汗浸透，后腰處若隱若現的胎記像半只振翅的鶴。

“看夠了就把貓心挖出來?！八^也不回地吩咐，“要左心室第三滴血?！?

少年沉默著照做，匕首卻故意在瓷碗邊緣刮出刺耳聲響。沈昭月望著他繃緊的下頜線，突然想起昨夜易容膠上的龍紋。這手法該是尚服局李司制的絕活，而那位女官，正是繼母沈王氏的表姐。

五更天的風卷著藥渣味撲進屋內，春杏突然劇烈咳嗽，吐出團糾纏著銀絲的瘀血。沈昭月迅速用玉簪挑起血塊，在燭光下細細端詳——每條絲線都串著米粒大的蟲卵，正隨著脈搏詭異地膨脹。

“去取半錢砒霜。“她突然扯開衣領，“再把我妝奩底層那個琺瑯盒子拿來。“

破軍握盒子的手頓了頓。盒蓋上交頸鴛鴦的圖案被劃得面目全非，這是沈琳瑯及笄時大夫人所贈，據說裝著能致幻的麟趾香。

“姑娘確定要用這個？“

“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心疼這盒子？“沈昭月忽然貼近他耳畔，“就像那日你在祠堂，盯著先夫人畫像看了足足半刻鐘？“

少年瞳孔驟然收縮，手中瓷瓶險些滑落。沈昭月滿意地看著他耳尖泛起薄紅，果然，這個總藏在陰影里的暗衛，藏著比蠱毒更危險的秘密。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時，春杏終于睜開眼。她看到三姑娘披散著長發倚在窗邊，腳邊銅盆里浮著層珍珠粉似的蟲尸，而那個總是冷著臉的暗衛正用綢布擦拭姑娘染血的指甲。

“朱雀街當鋪...“春杏掙扎著要起身，“奴婢沒辦好差事...“

沈昭月用金簪挑起她一縷頭發：“說說看，掌柜的發瘋前碰過什么？“

“他...他摸了下胭脂匣的鎖扣，突然盯著奴婢的耳墜說'蛛娘還活著'...“春杏突然瞪大眼，“姑娘！您怎么知道奴婢的翡翠耳墜是娘親遺物？“

窗外驚起一群寒鴉，沈昭月望著它們盤旋的軌跡，在案上畫出個坤卦。前世母親被沉塘那日，塘邊的老柳樹上也落著這樣的鴉群，而當時繼母腕間飄來的，正是春杏身上這股腐爛的蓮花香。

“因為你的娘親...“她將卦象抹成一團朱砂，“是我的乳娘啊?！?

這句話像塊投入深潭的巨石。春杏呆滯的目光中，沈昭月緩緩展開從胭脂匣取出的箋紙，泛黃的宣紙上，《子夜歌》的墨跡間藏著更淺的字跡——那是用女兒家畫眉的螺子黛寫的密文：

「戊寅年三月初七，停云閣，十七人。」

正是沈家第一個橫死女眷沈停云溺亡的日子。

未時二刻，沈昭月出現在四房的偏院。她刻意將裙裾掃過廊下的青苔，腰間玉佩撞得叮當作響。果然，還沒走到月洞門，就聽見里頭傳來瓷器碎裂聲。

“你這下賤胚子也配用云錦？“尖銳的女聲刺破窗紙，“真當自己是大房嫡出的千金了？“

沈昭月示意破軍掀開瓦片，只見四夫人趙氏正用金簪戳著個女童的手背。那孩子不過六七歲模樣，眉間一點朱砂痣紅得妖異，竟與沈昭月今生的容貌有五分相似。

“住手！“

她踹開房門的瞬間，趙氏手中的金簪突然調轉方向，直刺女童咽喉。破軍閃電般擲出匕首，卻見女童袖中寒光乍現，竟是個淬毒的袖箭！

電光石火間，沈昭月扯下瓔珞項圈纏住趙氏手腕。七寶琉璃珠噼里啪啦崩落滿地，在青磚上滾出個詭異的陣型。女童趁亂翻身躍上房梁，身法靈巧得不像孩童。

“追！“沈昭月厲喝，“要活的！“

破軍如離弦之箭破窗而出，卻在越過圍墻時突然折返。他臉色煞白地扯過沈昭月手腕，只見她掌心不知何時多了道血線，正沿著生命紋緩緩攀升。

“是子母蠱。“少年扯開衣襟露出心口同樣的血痕，“那女童與我血脈相連?！?

沈昭月望著他鎖骨處的月牙疤，突然笑出聲。她從發間拔下金簪，毫不猶豫刺入自己掌心，在破軍驟縮的瞳孔中，將兩人的血共同滴入白玉鐲。

“那就讓為娘教教她...“血珠在玉璧上綻開曼陀羅花紋，“什么叫做噬心反骨?！?

暮色四合時，沈昭月在祠堂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供桌下第三塊青磚是空心的，里面藏著本裹錦緞的族譜。不同于明面上那本，這本用朱砂寫著女子們的真正死因：沈停云并非溺亡，而是被活生生釘入槐木棺；上月暴斃的六姑娘，棺槨里填滿了鹽巴。

當翻到記載自己生辰那頁，沈昭月終于明白春杏娘親為何要繡蜘蛛紋樣——她的乳娘，正是沈停云的貼身丫鬟。

祠堂外突然傳來雜沓腳步聲，大夫人帶著手持火把的家丁將祠堂團團圍住。沈昭月不慌不忙將族譜塞回原處，轉身時故意碰倒長明燈，火舌瞬間吞沒了帷幔。

“三姑娘瘋了！“管家在濃煙中尖叫，“快按住她！“

沈昭月任由婆子們反剪雙手，在火星濺到袖口的瞬間，她看到人群后閃過玄色衣角。破軍抱著昏迷的女童跪在屋頂，月光照亮孩子后頸的蜘蛛刺青——與春杏身上的紅斑一模一樣。

“母親來得正好?！八⒅蠓蛉税l間的金步搖，“不如讓大伙兒瞧瞧，您昨夜子時在停云閣池塘邊...喂的是錦鯉，還是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