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桂花香漫進西廂房時，沈昭月正在描摹一匣子斷甲。

昨夜從祠堂順來的族譜攤在案頭，她用朱筆圈出十七個暴斃的女眷名字。最老的是曾祖姑母沈停云，建元三年被退婚當夜溺斃荷塘；最新的是上月剛及笄的六姑娘，吃錯一碗杏仁酪便香消玉殞。

“姑娘，大夫人往這邊來了！“小丫鬟春杏慌慌張張打簾子。

沈昭月不緊不慢將染血的繃帶纏回左手——這是今早“失手“打碎琉璃盞的成果。銅鏡里倒映出她刻意描畫的吊梢眉，生生把原身嬌媚的容貌拗出幾分戾氣。

“三丫頭好大的架子。“

鎏金護甲掀開珠簾的瞬間，沈昭月嗅到了熟悉的蘇合香氣。前世繼母總在父親枕邊熏這種香，說是安神，實則是為了掩蓋夾竹桃汁的味道。

“給母親請安。“她故意將茶盞砸在紫檀小幾上，“這雨前龍井澀得很，莫不是把給我的份例挪給祠堂那個賠錢貨了？“

大夫人王氏指尖顫了顫。按照往常，沈琳瑯此刻該撲上來撕扯她的抹額，而不是氣定神閑地擦拭那柄嵌寶石的匕首。

“五姑娘的事......“

“賣身契我燒了。“沈昭月突然湊近，如愿看到對方瞳孔驟縮，“不過聽說揚州來的陳嬤嬤最愛眉間有痣的女童，母親覺得四房那個私生女......“

“哐當！“

門外傳來瓷器碎裂聲。沈昭月透過窗欞縫隙，瞥見嫡嫂周氏慘白著臉踉蹌逃走的背影。很好，這把火終于燒到長房了。

待大夫人帶著五六個婆子氣急敗壞離開，春杏哭著捧來鎏金手爐：“姑娘何苦觸怒她們？您明知四房那個孩子是侯爺......“

“掌嘴。“

沈昭月突然冷下臉，嚇得小丫鬟撲通跪地。她彎腰拾起滾落的銀絲炭，在青磚上畫出個奇怪的符號：“今日申時三刻，帶著這個去朱雀街第三家當鋪，典當你的翡翠耳墜。“

春杏盯著那個形似蜘蛛的圖案，突然渾身發抖——這是她死去的娘親常繡在帕子上的紋樣。

暴雨將至的申時，沈昭月正在祠堂梁上喂蜘蛛。

昨夜她故意留在此處的《女誡》被換了位置，香爐里多出一撮淡紫色灰燼。這是漠北巫師常用的狼毒花粉，看來某些人已經坐不住了。

“破軍。“她對著空氣輕笑，“你說裝神弄鬼需要幾步？“

玄衣少年無聲落在供桌前，發梢還沾著西市口的鐵銹味。他沉默著展開染血的布包，里面是半塊刻著“鹽“字的木符，以及一截孩童的指骨。

“漕幫的人比想象中嘴硬。“他說話時喉結處的淤青若隱若現，“臨死前說京城有人用童尸運私鹽。“

沈昭月把玩指骨的手頓了頓。這截骨頭表面泛著詭異的青灰色，分明是中毒而亡。她突然扯開破軍的衣襟，在對方驟然紊亂的呼吸中，將指骨按在他心口的位置。

“比你的體溫還冷呢。“她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肉瞬間繃緊，“去查查最近三個月失蹤的乞兒，要眉心有紅痣的。“

破軍倒退半步撞翻燭臺，祠堂霎時陷入黑暗。沈昭月趁機將木符塞進他腰帶，指尖劃過緊實的腰線：“小心別被大理寺的獵犬咬了。“

待少年帶著火星味消失在暮色中，她才從袖中抖出真正的收獲——方才貼近時從他后頸揭下的易容膠。月光照亮膠體上細微的龍紋，這是宮里尚服局獨有的手藝。

更鼓敲響二更時，沈昭月正在調香。

青玉杵將珍珠粉與曼陀羅籽碾作細末，突然聽到屋脊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她推開雕花窗，春杏滿臉是血跌進來，手里緊緊攥著個褪色的胭脂匣。

“姑娘...當鋪掌柜看見圖案就瘋了...“小丫鬟嘔出一口黑血，“他說...胭脂有毒...“

沈昭月掰開春杏緊握的手，胭脂匣夾層露出半張泛黃的箋紙。當看清紙上那首《子夜歌》的筆跡，她耳邊突然炸開前世墜樓時聽見的童謠——那是母親在她幼時常哼的曲調！

“別睡。“她將解毒丸塞進春杏嘴里，卻發現小丫鬟后頸浮現蛛網狀紅斑。這是南疆蠱毒“千絲繞“，中者會在三日內血肉化絲。

子夜陰風穿過回廊，沈昭月盯著銅鏡里自己眉心的朱砂痣。她終于明白為何看族譜時覺得違和：十七個橫死的沈家女，全都生于陰年陰月陰日。

而今日，正是她的及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