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月的喉嚨灌滿腥甜。

她看著自己繡著銀線鸞鳥的廣袖被狂風撕扯，從三十丈高的摘星閣急速墜落。繼妹沈明嫣染著丹蔻的指尖還懸在空中，像一簇淬了毒的鳳凰花。

“姐姐莫怪我。“那張與她七分相似的臉隱在陰影里，“要怪就怪你非要查母親的藥渣。“

顱骨撞碎漢白玉地磚的瞬間，沈昭月突然懂了——父親書房暗格里那些送往漠北的密信，姨娘突然暴斃時攥著的半塊玉佩，還有繼母總盯著她眉間朱砂痣的古怪眼神......

“滴答。“

有溫熱液體滴在眼瞼上。

沈昭月猛地睜眼，入目是茜紗帳頂盤旋的百子千孫圖。她本能地摸向咽喉，卻觸到一串沉甸甸的赤金瓔珞項圈。銅鏡里映出張陌生又熟悉的臉：眉梢斜飛入鬢，唇色艷如飲血，正是她前世最厭惡的侯府三小姐沈琳瑯。

“姑娘可算醒了！“穿桃紅比甲的丫鬟捧著藥碗沖進來，“大夫人方才派人傳話，說要是您午時前不簽了五姑娘的賣身契，就要把您送去慈云庵......“

記憶如驚雷劈開混沌。

這是承平十七年秋，忠勇侯府嫡支式微，庶出的三房仗著老夫人寵愛橫行霸道。而眼前這個正被丫鬟伺候著喝參湯的“自己“，昨日剛收了人牙子二百兩銀子，要把年僅八歲的嫡房侄女賣進揚州瘦馬館。

“啪！“

藥碗被掃落在地，碎瓷濺起的水漬在青磚上蜿蜒成詭異的卦象。沈昭月盯著那道坎為水，艮為山的紋路，前世鉆研的《連山易》突然在腦海中翻涌——坎上艮下，蹇卦，利西南不利東北。

“姑娘？“丫鬟嚇得跪地發抖。

沈昭月赤足踩過滿地狼藉，妝奩最底層果然壓著張墨跡未干的契書。她忽然輕笑出聲，原來老天爺讓她重生在這具身體里，是要用最鋒利的刀，剜去沈家腐爛的根。

“更衣。“她扯斷項圈扔進炭盆，火星噼啪炸開時瞥見腕間紅痣，“把前日大哥送的那套玄色騎裝取來。“

丫鬟驚恐抬頭：“可那是男子......“

“噓——“沈昭月用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挑起小丫鬟下巴，“從今日起，你家姑娘要演全京城最稱職的惡人。“

窗外忽起一陣穿堂風，卷著枯葉撲滅燭火。等丫鬟哆哆嗦嗦重新點亮燈盞，卻見梳妝臺前空無一人，唯有半張燒焦的契書在灰燼里明明滅滅。

此刻的沈昭月正蹲在侯府最高的梧桐樹上。她借著暮色俯瞰這座五進宅院，西跨院飄著熬阿膠的甜腥，東廂房傳來嫡嫂壓抑的啜泣，而正院方向......

“咔嚓。“

身后枝椏輕響，玄鐵冷香倏然逼近。沈昭月反手甩出金簪，卻被來人雙指穩穩夾住。月光照亮少年暗衛蒼白的面容，他眼尾朱砂痣紅得妖異，像極了前世摘星閣頂的鳳凰花。

“三姑娘好興致。“少年聲音裹著塞外風雪氣，“需要屬下幫您埋尸，還是焚宅？“

沈昭月忽然想起契書背面那行小字：八月廿三，西市口，鹽引案。她瞇起眼打量這個本該在三年后才出現的暗衛首領，突然伸手扯開他衣襟——鎖骨處赫然有道新月狀疤痕。

這是漠北死士營的標記。

“你叫什么？“她將金簪插回發間。

“屬下沒有名字。“少年任她打量，“三年前姑娘從亂葬崗撿回我時，說畜牲不需要名字。“

沈昭月望著西南方漸起的濃云，蹇卦的爻辭在舌尖滾了滾。她突然拽著少年縱身躍下樹梢，繡鞋精準踩中經過的二管家后背。

“現在有了。“她在慘叫聲中嫣然一笑，“從今日起，你叫破軍。“

更鼓恰在此刻敲響，暴雨傾盆而下。沈昭月拎著昏迷的管家走向祠堂，沒看見身后少年盯著她濕透的后背，喉結在陰影里重重滾動。

而隔著三條街的摘星樓頂，有人收起窺探許久的西洋鏡。墨色大氅掠過朱欄時，一枚刻著“肅“字的玉牌不慎墜入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