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被褥滑落。
信箋失手落在地上。
完顏阿骨打按住絞痛的胸口,喉間涌上腥甜。
當‘十五萬精兵’北伐幽燕的字跡刺入眼簾時,這位滅遼的雄主猛然起身,緊接著身軀突然劇烈抽搐起來。
原本就被病痛折磨的身軀,此刻情緒激動,再次惡化。
不愧是中原大國,15萬精兵!
完顏阿骨打勉強撐住身軀,伴隨著一陣劇烈的重咳,讓他臉色迅速潮紅:“咳咳咳.......”
營帳近侍,大驚失色:“皇帝陛下!”
“罕!”
“陛下罕!”
“......”
“快取參片!”近身侍衛粘罕踢翻三足鼎爐,藥香混著血腥氣在帳內彌漫。
完顏阿骨打擺擺手,任由暗紅血沫順著銀須滴落,渾濁的瞳孔里卻泛起狼一般的精光:“速召兀術前來(完顏宗弼)......”
話未說完便被一陣痙攣打斷,指甲在樺木憑幾上劃出五道深可見骨的痕跡。
帳外忽起狂風,九旒金頂大帳被吹得獵獵作響。
年邁的薩滿巫師掀開鹿皮簾幕,手中骨鈴與阿骨打急促的心跳共振:“薩滿天神在哭泣......”
緊接著,便見完顏阿骨打突然直起上身,右手以刀柄擊地,震得案上箭鏃錚錚作響。
“傳令蒲家奴!”
他沙啞的聲音,透著不容拒絕:“即刻發兵居庸關!”
嘴角咳出的血染紅了貂裘前襟,卻渾然不覺。
雖說此前和宋國簽訂“海上之盟”,約定聯合滅遼,但是,幽燕之地太過重要。
天柞帝不知所蹤,遼國又在燕京另立新皇,這對于大金來說,同樣是威脅。
不管是親眼見到遼國滅亡,還是一窺宋國實力,此行,他都必須親率大軍前往幽州。
“朕......身體撐不了多久了,宋國實力如何......這是難得窺視機會。”
完顏阿骨打強撐著說完,又是一陣劇咳。
粘罕捧著參湯的手在發抖:“陛下龍體要緊......”
“住口!”阿骨打猛然睜眼,驚得帳中燭火驟暗。
“當年在頭魚宴上,耶律延禧讓朕跳舞時,可曾說過‘龍體要緊?’他抓起案頭玉斧,在輿圖上劃出一道深痕。
“去告訴斡離不,把宋國使者扣在歸化城!還有......“
說到此處,突然劇烈顫抖起來,玉斧‘當啷’墜地。
薩滿巫師慌忙將龜甲置于他掌心,卻見完顏阿骨打盯著帳頂的北斗七星紋,用女真語呢喃:“待幽燕平定......朕想去看看汴梁的繁華......”
晨霧漫過營盤時,遠處傳來角聲。
完顏阿骨打的貂裘上落滿黃沙,掌心緊攥著信箋。
大金取代遼國已成定局,據時,便是金宋對峙的局面,而金國對于南面中原大國,根本不了解,他要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一窺虛實。
時間匆匆。
大遼保大二年,四月中旬。
燕京。
皇城。
元和殿。
“這淶水縣劉氏一族當真是該死!”
“害死知州,偷竊糧食,通敵宋國......”
“立刻將劉氏上下斬首,以儆效尤。”
——啪嗒
耶律淳身著白綾袍,金文金冠,滿臉怒容,重重將手中奏折摔在地上。
他看到的正是身處涿州,張令徽送來的信箋,以及淶水縣劉氏上下百余口,同時還有宋國邊境異動,請求朝廷的消息。
不巧的是,此前朝廷派遣出使宋國的使者,帶回來宋國拒絕聯手,并且即將北上的消息。
也難怪耶律淳會如此大動肝火。
殺掉劉氏百余口出氣,也在情理之中了。
殿中百官紛紛俯首。
面對金兵束手無措,宋國再次拒絕聯宋抗金協議,遼國上下幾乎沒有好消息,已經讓耶律淳精神處于崩潰邊緣。
已是花甲之年的耶律淳扶著龍椅扶手起身,腰間魚形玉柄撞擊臺階作響。
他繼位時已重病纏身,此刻臉色比案頭的契丹大字黃綾更蒼白:
“朕上月遣使持‘叔侄之國’國書赴汴梁,宋帝竟欲毀百年澶淵之盟?”
“諸卿,為今之計奈何?”
百官俯首,垂首不語。
太尉李處溫,李處能為直樞密院,李奭為少府少監等一系官員眼觀鼻鼻觀心,穩如泰山。
司徒左企弓,知樞密院事曹勇義,參知政事虞仲文等沒有實權的官員吶吶不言。
張琳雖為太師,但已然失勢,一副泥菩薩模樣,面對耶律淳唾沫星子,視而不見。
翰林醫官李爽、陳秘等一眾雖有擁立之功,但是,面對如今局面一個個明哲保身。
耶律淳臉色鐵青,渾濁的目光一一掃過殿下眾臣。
讓本王坐上皇位的是你們,面對大遼危亡束手無措的也是你們?
朕是爾等眼中傀儡乎?
本王終究無法逃脫亡國之君的命運?
興軍節度使耶律大石身子輕晃,見到蕭干越眾而出,遂停下腳步。
都統蕭干越眾而出,正欲開口,此時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突然。
殿外一名傳令兵匆匆而至。
“報!”
“陛下,涿州都監、忠武將軍張令徽急報!”
又來奏報?
蕭干眉頭緊蹙,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
耶律大石亦是緊緊盯著傳令兵。
“念!”耶律淳一甩袖袍,冷哼道。
“臣某張令徽常勝軍都監、誠惶誠恐,稽首頓首,我大遼皇帝陛下萬歲,今臣下收到消息,宋國東路軍十萬自雄州欲北上,西路軍五萬出飛狐口,童貫親駐河間府,揚言‘吊民伐罪,復漢家故地’。”
“臣伏以國家......鎮守涿州、易州,節制州郡漢軍,以防宋軍北上,如今宋國發兵15萬欲北上,常勝軍僅兩千余,恐不能敵,故與涿州募兵,我大遼百姓聞宋國北伐,紛紛踴躍報名,今募兵八千余兵卒,臣張令徽誠惶誠恐,稽首頓首,死罪死罪。”
“涿州為我大遼南京府(燕京)屏障,不容有失,則南京府無險可守,今麾下兵卒僅萬余,恐不能抵擋,望陛下早日發兵支援。”
隨著信箋內容落幕,元和殿內靜匿可聞。
百官更是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即便是此前一直有謠言,宋國會北伐如何如何,謠言畢竟是謠言,如今卻是來真的。
緊接著,殿內爆發轟然議論聲。
“漢人無信!”蕭干暴怒,甩袖踢翻面前的檀木奏案,腰間鎏金骨朵哐當落地:“當年澶州城下,宋軍二十萬被我圣宗皇帝打到求和,今何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