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衙，王景安正代林如海送賈雨村出門，隨口說起昨日飯局閑話：

“原來雨村先生竟曾是張二爺的上官，往日若有怠慢之處，還望容諒則個。”

“王管家說笑了，弟如今不過一被革閑人，能有一容身之所已是幸極，往后還要托賴王管家多多照拂才是。”

賈雨村擺手笑謙了一句，因又“隨口”問道：

“今日弟似聽聞，鹽政大人撥銀萬兩以濟災民。

弟雖不才，卻也有些賑災救濟的經驗，若鹽政大人有需要效勞之處，還望王管家不吝指教。”

王景安語氣微沉：

“此事老爺已命表少爺操持，表少爺卻又交給他家下人去辦。

而那個傅恒銀兩調度最是摳搜，除了那幾家商行還能有些油水，其余人不過能掙上個兩百文一日就算不錯了，我勸雨村先生還是別費心思了。”

賈雨村有些尷尬：“弟拳拳之心...”

王景安微微哂笑：

“明人面前就不說暗話了，我聽張二爺的意思，雨村先生還是想籌銀建功以圖復起，如此我倒能指條明路給雨村先生，只不過......”

賈雨村坦然拱手：“還請王管家明言，弟必竭力以報。”

王景安意味深長道：

“我聽說那永豐金號當年就是張家領頭湊了份子獻給盧公子的，如今我家堂少爺也來了揚州......”

賈雨村會意：“此事我會轉致如圭兄，只是這成與不成...弟就不知了。”

“雨村先生爽快！如此便足矣！”

王景安拊掌一笑，才低聲說道：

“欽差不日將至揚州，屆時共計百萬兩的河工賑災大事必將如火如荼，雨村先生只要入了欽差大人法眼，一言起復也只是尋常啊。”

賈雨村一驚：“敢問這欽差大人......”

王景安笑而不語，只在掌心隨手寫了個“肆”字，才在賈雨村敬畏的目光中，意氣風發地踱步回去。

正要回去看看自家老娘，忽就有一小廝匆匆而來，附耳低語了一陣。

王景安面色驟變，急問出聲：“老爺可還在前頭？”

待聽到林如海已被請回內宅，他早不覺滿臉蒼白，汗落如珠，咬牙定了定神，便忙忙往自己的住處趕去，只是腳步多少有些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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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耳房內，兩個妙齡丫鬟正玉立婷婷。

淡白梨花面，輕盈楊柳腰，細挑的身材如出一轍，絕麗的面容毫無二致。

同挽著百合分肖髻，身穿一色的雪青春綢小夾襖，外罩青緞背心，下著白綾細折裙。

洗盡鉛華，殊無異服，宛若一對才出清水的并蒂芙蓉。

但左邊的姐姐姚夢夢素手交疊，秋眸低垂，右邊的妹妹姚英子肩挺背直，鳳目淺顰。

一者柔婉，一者剛強。

唔，最起碼看上去如此。

姚弘旭審視的目光打量過眼前二女，但見姚夢夢盈身端立，情態安然，而姚英子卻是羽睫悄顫，粉面生暈。

雖仍輕昂著修長秀頸，但微橫的鳳目漸已水汽氤氳，一雙手兒也偷偷捏住了衣角。

他心中便是一笑，隨手將兩份紅契遞給了姚夢夢：

“夢姐姐既是姐姐，往后房內這些東西也便由你收著。”

姚英子鳳目圓睜，張著小嘴愣在了原地，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姚夢夢也不覺眸光一顫，訝然抬眉，咬著唇兒思索半晌，才試探著輕聲開口：

“婢子身份卑微，實當不得公子姐姐的稱呼呢。”

“大家之中自有規矩，并不以稱呼來昭示尊貴，尤其是貼身的丫鬟們更是如此。

長者為姐，幼者稱妹，二位姐姐年愈破瓜，正比我大上一歲，我喚聲姐姐也是應有之義。

還有，我在家中行六，你們往后喚我六爺就是，聽著也親近些。”

姚弘旭隨口解釋了一遍，便笑看向了身旁疊手端坐，小臉沉肅的黛玉，又謂二女道：

“我家中還有一嫡姐，一胞妹，與我林妹妹一道，往后你們都稱姑娘就是。”

姚夢夢恭聲應了，便拉著姚英子一齊向黛玉萬福行禮，果然口稱姑娘。

黛玉一時眉眼彎彎，梨渦淺淺，當下笑盈盈地應了，又摸出自己早準備好的四兩銀子分賞了下去。

這可是她從月錢里辛苦攢下來的哦！

唔，其實也不怎么辛苦的，少買三四本書也就夠啦。

姚夢夢恭敬謝過，仔細收了。

姚英子只草草收下，便脆聲急問姚弘旭道：

“公...六爺，你把身契交給姐姐收著，就不怕我們偷偷跑了嗎？”

“兩位姐姐并蒂雙生，美貌傾城，世之罕見，但也注定了你們不依權貴，則難得安生。

縱使逃了出去，也不過是從一處樊籠落入另一處樊籠罷了。”

姚弘旭語氣淡然，笑意漸褪，微寒的目光盯向了薄唇翕動、似有不服的姚英子：

“英姐姐大約在那鳴玉坊見慣了流金淌銀，所以......不大瞧得上區區二兩的銀子了？”

姚英子還在發怔，姚夢夢心中一個咯噔，忙上前蹲身萬福，柔聲討饒道：

“六爺恕罪，姑娘恕罪。

英子非是有意怠慢姑娘，只是她本性大大咧咧，而且十三姨又說...有些官人就喜歡這種性子的，所以便常常驕縱了她。

況且我姊妹二人自幼無父，幼年喪母，雖在鳴玉坊過了幾年錦衣玉食的生活以養容貌身體膚，好...好賣出個高價來，卻也身無余財，連一文二文也是極好的，又哪敢輕視金銀？

還望六爺和姑娘容諒了英子這遭罷。”

一番話情理交融，如泣如訴，早讓黛玉舒開了細眉，面露不忍。

雖并不出言幫襯，以免損了姚弘旭的威嚴，卻也借著桌圍遮擋，悄悄搖著小手，以示自己不再...唔，沒有生氣啦！

姚弘旭瞥見小黛玉的可愛模樣，早不覺彎了彎唇角，又見姊妹雙姝花容黯然，泫然欲泣，心中的怒氣也稍稍舒散。

因此便打發了二女去碧紗櫥里安頓，自己則拉著黛玉到窗前張望起來。

刻下內院中人來人往，俱是屏氣息聲，面色凝重，只有一聲聲熟悉的慘嚎從正堂隱約傳來。

黛玉薄唇輕咬，星眸微顫，有些難過地仰起了小臉：

“子明哥哥，王媽媽死也不肯吃那血燕窩，所以......她們是有意要害我和娘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