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且慢。”

姚弘旭劍眉緊蹙，從黛玉手中接過那勺燕窩，徑直遞到了自己口中，微微咂摸之后，才稍稍舒展開了眉頭——

連小黛玉的也是一般，那自然就不會是賈敏有意為之了。

卻仍順手從花容怔怔、檀口微微的賈敏唇邊搶過那半勺殘羹嘗了一嘗，細細品味數息，不禁輕“咦”一聲道：

“姨媽這碗為何多出了些好聞的玫瑰香？”

嫩臉勻紅的小黛玉明眸忽閃著忙忙搖頭。

渾身火熱，面上作燒的賈敏這時才緩過了神來，遠山黛眉似蹙非蹙，語氣幽幽喜怒難辨：

“那是...戴春林唇脂的味道。”

“啊...這戴春林品重宮幃，名動公卿，果然不俗。”

姚弘旭目光自桃腮嫣然，麗色動人的美婦人那緊緊抿住的那兩瓣瑩潤朱唇緩緩上移，迎上了那雙含嗔帶惱的如水杏眸，訕訕賠笑道：

“姨媽聽我狡辯...不是，姨媽聽我解釋，這血燕窩的味道，它不純啊！”

“子明這般冒冒失失，哪里就像個王子了。”

賈敏抿去了唇角笑意，沒好氣橫眸瞪了他一眼，才冷哼一聲道：

“我家的東西自然比不過內貢的珍品，子明吃不慣也是有的。”

美婦人正言惱色，望之卻未動肝火。

姚弘旭半真半假地松了口氣，面上認真道：

“非是侄兒無端挑剔，實是姨媽這血燕窩的品相實在太好，我幾次家宴所吃過的都遠遠不如，可這味道卻又差強人意......

當然了，皇祖父碗中的也許就是這般品質、這般風味的，但那就非侄兒所能知了。”

皇上御用的品質？！那王景安又豈會有如此能為？

賈敏登時心里一個咯噔，蹙眉盯向了面前色艷形佳的血燕窩：

“子明的意思...這是假的血燕窩？

可這紅色煮之不褪，卻是不該如此才對。”

姚弘旭仔細回憶著前世知識，思索著解釋道：

“侄兒曾聽人說起過，用亞硝酸鹽...唔，也就是硝鹽，將尋常燕窩熏蒸烤制之類，就能使其色染鮮紅，以假亂真。

因此這等假燕窩，縱是姨媽這般大人，長期服用也會有貧血體虛之患，對時癥的抵抗會較常人稍差。

而對本就有些不足的妹妹而言，一旦不能及時代謝，更會有潛移默化之損害......”

說到這兒，他不禁有些擔心地望向了明眸晶晶、托腮而望的小黛玉。

賈敏此時也是面色驟變，絲毫顧不得自身的弱癥，只滿臉擔憂地看向了自家女兒：

“玉兒，你...你覺得可還好？”

黛玉忙搖著小手道：

“娘，子明哥哥，我沒事哦。

以前的血燕窩每次都被我偷偷吐掉了，要么就是帶回去倒掉啦，通共也沒吃足兩三盞呢。”

說著她便擔心地拉著賈敏道：

“可是娘吃了好多的......娘每年春分、秋分前后常犯時疾會不會正與此相干呀？”

“幸虧你這丫頭嘴刁又調皮，若不然損了身子，娘可如何是好啊。”

賈敏聞言心中一松，摟著黛玉慶幸不已，又笑著安慰她道：

“娘是大人了，每年只春秋吃上兩個月，想來也不大妨事的，而且除了易犯時疾之外，娘也并無旁癥的。”

頓了一頓，美婦人還是憂怯抬眸望向了姚弘旭，咬著唇兒遲疑道：

“子明你說呢。”

姚弘旭也舒了口氣，當下擺手笑道：

“姨媽勿慮，那硝鹽常見于腌菜、臘肉之中，在真血燕窩中其實也是有的，少食卻是無礙。

雖說假燕窩中的含量遠遠超出，該在真血燕窩的五倍之數——多了則會色呈紫黑，但一日只食一盞，大約也就跟一日二餐三點都吃了許多腌菜、臘肉一般。

于人體自然有害，不過也非不可逆轉，多多喝水，多食菜蔬鮮果也就是了。”

賈敏這才完全安心下來，眸光盈盈地喜道：

“所幸我的口味倒還清淡，菜蔬鮮果也都是常吃的。”

但稍稍的欣喜之后，她便斂容沉思下去，好一會才輕輕問姚弘旭道：

“不知子明可有法子，叫旁人也分辨出這血燕窩的真假來？”

“我依稀聽人說，那種假燕窩一燒就會火星飛濺，作噼啪之聲。

但姨媽這血燕窩也該是用上等白燕窩為底仿制出來，這類方法想來就難以奏效了。”

姚弘旭微微沉吟之后，還是根據亞硝酸鹽的中毒機制——使人體中血紅蛋白氧化，從而失去攜氧能力，導致人體組織缺氧。

想出了一個法子來：

“若取這假血燕窩喂給剛出生的奶貓奶狗之類，就會使其輕度中毒，膚色發紺，表征十分明顯，也就能分辨出真假來了。”

賈敏美眸一顫，丹唇驟啟：“發紺？！”

姚弘旭心覺納罕，但也不多問，只用賈敏能聽懂的話解釋道：

“正是，這硝鹽之毒會阻礙呼吸，年紀越小、體質越弱，中毒需要的分量也就越少。

若遇上先天不足的嬰幼兒，甚至一命嗚呼也是有的。”

賈敏咬緊了下唇，悄然沉默了下去。

半日，她才勉強朝姚弘旭笑道：

“姨媽上午著人買了姚英子回來，才剛蕭夫人又打發人把姚夢夢送來了。

如今都在你房里，你且去看看合不合意，若還喜歡就讓她們先伏侍你罷。”

？？？

姊妹兩個都送來了...這似乎不大好吧？

姚弘旭微露“扭捏”：“這二女價值千金，侄兒哪好受此厚禮？”

“那鳴玉坊原是蕭家的產業，這兩女實則也都是蕭夫人的心意。

不過你與她有恩，只管安心受著就是，倒是姨媽要承她一份人情了。”

賈敏隨口笑笑，便催他快去。

姚弘旭只好告辭，臨出門時又被賈敏喚住：“對了，你且帶玉兒一齊去罷。”

這不會是在防著我亂來吧？但自己可是正人君子啊！

姚弘旭撓了撓頭，牽起小拖油瓶出去了。

等人走了，賈敏花容笑褪，俏顏含霜，一徑喚進夏蘭四女吩咐道：

“將這三碗血燕窩送去給王媽媽補補身子，她若不肯當面吃下，就抬了進來發落。”

“讓林武盯住王景安，叫林之忠家的領人封了廚房、茶房（大戶人家煎藥的地方），將庫存的血燕窩盡數取來。”

“去青芝堂買一斤血燕窩，品相差些也是無妨，趁便請葉圣手過府一趟。”

“再尋一只奶狗奶貓，有先天疾癥的最好。”

“最后......去請老爺回宅，將諸姨娘也都喚來。”

夏蘭幾女心頭一跳，忙恭聲領命去了。

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