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泰二十六年，江都、甘泉兩縣分析，西北為甘泉縣。

甘泉街，甘泉縣署，巡捕廳。

尤繼業正跟其余幾個躲懶的巡檢炫耀著自己的新腰刀，手下一個巡丁便小跑著過來回道：

“頭兒，那伙外地人現不在客棧，不過有個小二聽了信就鬼鬼祟祟地摸出門，小的已經打發老六悄悄墜上去了。”

歪三倒四的巡檢們紛紛笑謔道：

“好你個老尤，在那等窮地方都叫你逮到了只肥羊？這不得在醉白樓請個東道賀一賀？”

“哈哈，再說，再說，這會子兄弟得回轄區了，回見了列位。”

尤繼業瞪了手下巡丁一眼，打了個哈哈便挎起腰刀匆匆出門了，等出了縣衙儀門才低低啐了一口：

“娘個舌溫（cnm），一群赤佬。”

卻是一口無錫方言。

說著又罵那巡丁道：“泥個豬頭三，馬上去催王麻子，三日之內他再收不齊人來，老子揭了他的皮！”

欺軟怕硬的外地佬，要不是有個當過府判的死鬼從叔，你也配當巡檢？

那巡丁暗暗撇了撇嘴，還是應了就走，剛下石階便是眼前一亮，指著石獅子邊上探頭探腦的一人喜道：

“尤頭兒，那人我認得，就是王麻子身邊的幫閑。”

那幫閑見二人看見了他，忙也蹭了過來，小聲回道：

“尤廳，王頭在品陸軒請您飲茶。”

尤繼業冷著臉，正眼也不瞧他：“人可收齊了？”

幫閑連道：“齊了齊了，尤廳一趕了粥棚，那些賤民個個就上趕著來賣女兒了，王頭也正為這事來謝尤廳的。”

“帶路罷。”

尤繼業這才抬了抬眼皮，又讓候在外頭的巡丁一齊過去。

占別人的便宜，施自己的恩惠，他早已慣熟的。

巡丁們一陣歡呼，就挺胸疊肚地圍隨著尤繼業去了。

小秦淮河畔的品陸軒，離縣衙不過一里地，壓水臨街，雕甍插天。

尤繼業才進一樓，果見到角落里瑟縮著不少蓬頭垢面的災民，只是除了女娃怎么還有婦女？

他皺了皺眉，卻也沒放在心上，反正他并沒準備付錢的，權做添頭就是。

說不得還能挑出幾個過得去的，從那寡婦孤女手里哄出幾錠銀子來使使。

只是隨小二登上了樓后，他卻見偌大的二樓竟空空蕩蕩，分隔的屏風已盡數撤去，只有臨河的幾張雅座才上了人。

邊桌上只敢坐了半拉屁股，正不住擦汗的王麻子，忙戰戰兢兢地起身喚道：

“尤廳，鹽院的掛號師爺姜夫子在此，還不快快過來拜見！”

掛號師爺？就是那個打了薛虺的鹽政侄兒？

尤繼業瞧見還在汪雨涵和薛虺上首的那銀冠青年，心中就是一個咯噔，但瞥見身后跟上的巡丁，面上倒還算鎮定。

當下領人上前幾步，躬身堆笑道：

“下官見過夫子，請鹽政大人的安，不知夫子可有示下？”

師爺本是無品，自己堂堂從九品這般小意，也算給足了臉面。

不過姚弘旭只淡淡瞥他一眼，便與汪雨涵笑道：

“眼下人來了，嗣芳且帶她們回去安頓吧。”

“哦，那好罷。”

汪雨涵微帶不舍地應了，又有些神神秘秘地拉他往旁邊靜室去：

“子明你過來一下，我有件事要和你說呢。”

“先問著他。”

姚弘旭吩咐了高泰一句，也就順著那股柔柔的力道起身去了。

尤繼業臉色驟然黑如鍋底，右手不覺攥緊了刀把。

巡丁們也登時一陣嘩然，舞著水火棍喊打喊殺起來：

“頭兒，這人好生無禮！”

“管他什么師爺，干他就完事了！”

......

薛虺偷偷挪到了窗邊，有些后悔沒早點離開。

高泰冷冷地在尤繼業的腰刀上盯了一眼，哂笑著往窗外嘬了一聲響哨。

三長兩短，嘹亮高昂。

哨聲方落，一隊隊扎頭巾、穿兩襠、綴“鹽”補的士卒便從橋頭現出了身影，不多時便到了品陸軒樓下。

步伐雖不大齊整，號子也極敷衍，但卻是整整一汛的正規軍。

“鹽捕營！鹽院大人竟連兵權也給了！這......這......殺雞焉用牛刀啊！”

尤繼業眼睛瞪如牛卵，滿臉皆是頹唐，顫顫巍巍地卸下了腰刀。

巡丁們也早慌忙將水火棍扔了一地。

那邊廂，姚弘旭才勾了勾唇角，便被汪雨涵輕輕拍了一下胳膊：

“子明你抬直了，裁縫鋪的大娘可說了，得量準了衣服才貼身的。”

眉清目秀的嫽俏少年腮邊緋霞淡染，神態卻十分認真，正拿著卷尺為自己仔細量著臂長。

蔥白微涼的指尖掠過手背，激起陣陣的酥麻。

甜絲絲的清香浮于鼻端，竟帶著若有若無的誘惑。

姚弘旭忙從少年那白膩秀美的頸項上挪開了目光，不禁輕笑著嘆了一句：

“嗣芳若是個女兒家就好了。”

“唔...嗯...啊？！”

汪雨涵指尖一顫，悄悄飛紅了臉蛋，登時直豎起細細柳眉，狠狠嗔了姚弘旭一眼：

“子明你說什么呢！”

“是我語失了，還請嗣芳勿怪。”

口中雖在致歉，姚弘旭心頭卻愈添疑惑，因又轉過話題道：

“不過汪伯伯只那一匹庫金，哪好就給我做衣服的？

再者，我昨兒那身衣服尋個精湛繡娘縫補一下，也還能再穿一穿，嗣芳且不必如此費心的。”

汪雨涵輕輕瞪他一眼，仍握著卷尺環上了他的腰肢，一面垂首看著腰圍，一面低低哼道：

“那匹庫金我都偷...取出來了，子明你只別管了就是。”

姚弘旭失笑：“好吧，那就多謝嗣芳了。”

汪雨涵這才抿唇一笑，接著為他量好了尺寸，又細心記在紙上，而后與筆盒、卷尺一并收好，才背著雙手望向姚弘旭道：

“子明...那我就走啦。”

姚弘旭很上道：“我送你下樓。”

汪雨涵彎了彎眉眼，毫不推拒地轉身就走，臨出門時卻又回眸一笑：

“娘也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不過...子明可要做個君子呢。”

君子？那是什么東西？

姚弘旭摸摸腦袋，還待再問時，汪玉涵已經拉門出去，領著隨從下樓了。

等他送汪家一行并那些寡婦孤女出了封鎖，領著鹽捕營把總回轉二樓的時候，尤繼業早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交代了個清楚。

姚弘旭坐回主位，取過筆錄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