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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逃兵二哥》:“戒嚴”體制與自由意識的生成

我讀不完大冊被征去當兵時已二十八歲,清楚感受到我們的土地上存在著“國家”這樣一個威權化身成為暴力性的體制有形無形宰制著“島國”的心和資源,我反省我青年時代的藝術無非是一種輕狂的浪漫罷了,我離開軍隊時值一九八一年,痛切感到自己是“被軍隊閹割了的”,我沒有選擇及時加入如火燎原的黨外政治運動,悄悄隱居到“島國”的邊緣小鎮淡水,奮力閱讀歷史與哲學,想了解“軍隊”“國家”的起源及其意義,結果當我讀到無數的血腥爭戰,少年時代歷史課本所讀到的夢幻戰爭在寂靜的歲月中真正成為“歷史的真實”。

——《余生》

在臺灣師范大學中文系的研究所讀了四年卻沒有獲得學位,寫了仍不滿意的小說《蝕》,發表于自己主編的《前衛輯刊》(一九七九),之后,舞鶴被征召入伍了。文學青年撞上“軍隊”這個體制的龐然大物,“鏡花水月”大約頃刻就碎了。兩年后退役,舞鶴開始了淡水的隱居生活。《逃兵二哥》是一九九一年走出淡水,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從此署名舞鶴;小說實際寫作于一九八五年。從蒼白而嚴肅的文藝青年陳國城、陳渝、陳瘦渝、陳鏡花——變成“舞鶴”,[1]軍中經驗顯然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退役后的幾年里,“奮力閱讀歷史與哲學,想了解‘軍隊’、‘國家’的起源及其意義”,以此回望兵役時光,寫下了作為“當兵兩年紀念碑”的《逃兵二哥》。

“當兵”是臺灣男子如非特殊情況都要經歷的人生經驗。一九四九年政府頒布實行義務兵與志愿兵(即“征兵”與“募兵”)相結合的兵役制度:士兵為義務兵,軍官為志愿兵,其實是“全男皆兵”。臺灣“憲法”第二十條稱:“人民有依法律服兵役之義務。”“兵役法”第一條:“‘中華民國’男子依法皆有服兵役之義務。”所有役齡男子(十八—四十歲),只要體檢合格,必須接受征召入伍服役兩年。[2]

一九五○年朝鮮戰爭爆發,臺灣作為美國在亞洲的反共陣線前沿得到庇護。國民黨一方面展開了對中共地下組織和親左翼人士的大清洗,一方面以“勿忘在莒”教誨經營這“反共復國”基地,校園內亦建立“反共救國青年團”和軍訓制度。《服役須知》以臺灣軍政布告特有的半文言體,透露著這一歷史處境:

覆巢之下無完卵,能執干戈以衛社稷者便是英雄。因此服兵役不只是國民應盡的義務,亦是青少年蛻變成大人必經的過程,所以當兵是必須且必要的。[3]

然而當兵越來越成為不得不承受之煩擾,尤其世易時移,“反攻復國”成了皇帝的新裝的一九七○年代末。“兵役法”實施嚴苛,要求人人在兵役面前平等,被認為是少有的“公平之法”。但也因此,“逃兵(役)”者眾。不說富人用金錢、出境,普通人用超常身高體重病癥等各種方式的逃避兵役,即便已在軍營中,仍有人甘冒危險:一旦逃兵,即成通緝犯,被抓住后依《妨害兵役治罪條例》論罪,坐軍事監獄之外,出獄后仍要服完剩下的役期。而且,逃兵留下記錄后,在升學、就業、經商、置產各個方面都會受到影響。

舞鶴《逃兵二哥》的“逃兵”正是后者。小說寫于“解嚴”前兩年,但即便“解嚴”后,也甚少有作家以兵役和軍營為主題的創作。盡管“解嚴”后一度興起對各種政治、歷史禁忌領域的書寫,號稱“百無禁忌”時代到來。服役生涯一般只零散存于作家的青春記憶書寫中,“上成功嶺”(新兵集訓地之一)是許多人無從選擇的成年儀式。

兵役與軍隊問題,確實不同于“二二八”、白色恐怖等“解嚴”前后“大熱”的題材,它既無族群矛盾對當下政治的迫切性,又似乎非關轉型正義。即便人人(男人)都待過軍隊,都知道軍隊存在腐敗舞弊、僵化管理乃至涉及道德風化的諸多問題,也似乎是不足為怪,或屬于“民主改革以待解決的問題”:二十一世紀以來臺灣逐漸向“募兵制”改革,以為證明。

但二十八歲才服兵役的舞鶴,卻反應強烈:正是兩年軍隊生活,激發了他對“體制”的反思,讓他反觀原本正常的生活,實則是在一個深深內化了暴力、監視、告密等身心規訓結構體系的大軍營——大監獄。也由此,現代主義青年舞鶴的“自由”理想和自由之道有了更明確的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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