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忠與朱慈烺二人回潛邸時，除了路上躲避巡夜兵丁耽擱了點時間，一切都很順利。

回到潛邸寢殿，朱慈烺將懷里的戒指遞給李守忠：

“你現在帶人連夜去北鎮撫司找一個廖勇的百戶，讓他將密匣交與你，這枚戒指是信物。”

李守忠連忙躬身：

“是，小爺。”

“還有拿到密匣后將里面的東西交與李明睿，讓他去找李邦華商議后續事宜。明日早朝。務必要見到奏本呈送御前。”

“路上若遇到巡夜兵丁盤查，直接亮明東宮辦事身份。事情緊急，切勿出了紕漏。”

“好了，你去吧。”

李守忠領命退出了寢殿。

吩咐完李守忠，朱慈烺脫下那沾染詔獄氣息的衣物，隨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整個人疲憊的陷入錦被之中，隨后便陷入了沉思。

回想今夜與駱養性的那番交鋒，現在想來仍覺不可思議。他原本只打算拿到陳演的罪狀罷了，誰曾想竟能說動這位曾經的錦衣衛指揮使？

手指無意識的輕叩床沿，回想自己出發前的忐忑，朱慈烺竟低低笑出了聲。

“陸炳。”

他呢喃著這個名字，駱養性聽到這個名號時，那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被他看的分明，那是對絕對權力的渴望。

朱慈烺笑意凝固在臉上，他屈指算來，距離李自成破京城只剩四個月光景了。若是太平年月，駱養性倒是一把好刀。可真若在太平盛世，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竟也能在權謀詭譎中如魚得水。就像今夜，他除了在駱養性眼中看出對權利的渴望，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不過眼下...朱慈烺瞇起眼睛，至少在這風雨飄搖的殘局里，還能借這柄刀斬斷幾根荊棘。

思緒漸沉，朱慈烺緩緩合上雙眼，陷入了沉睡。

……

次日一早。

朱慈烺早早起床洗漱完畢，用過早膳后，換上杏黃色團龍常服，準備去文華殿聽講。

卻聽內侍來報李守忠回來了，此時朱慈烺正低著頭看內侍們幫他整理著玉帶，聞言抬頭，就見李守忠快步走進殿來。

此刻李守忠那張白靜的臉上掛著兩個烏黑的眼圈，連帶著整個人都透著幾分憔悴，顯然昨晚一夜都沒睡。

“小爺...”

李守忠剛要行禮，朱慈烺便抬手止住：

“事情都辦妥了？”

李守忠從懷中摸出一個木匣呈給朱慈烺：

“回小爺，都辦妥了，奴婢連夜將東西交給了李中允，李先生當即就去找了李總憲商議。李先生說奏本已經擬好，定能在早朝上呈上去。”

朱慈烺接過木匣，隨手扔在桌上，他微微頜首：

“東西你都看過了嗎？是否屬實？”

李守忠上前在朱慈烺耳邊低聲道：

“奴婢都看過了，確實是小爺要的東西。”

“今日是緊要關頭，你還得在辛苦些。”

李守忠急忙躬身道：

“能為小爺辦事，是奴婢的福分。”

朱慈烺點了點頭，示意內侍將玉帶系緊些，又理了理袍袖：

“好了，你且在潛邸待著，如果王二回來了，安排好他。”

說完便邁出寢殿，寢殿門外丘致中早就在候著了。見朱慈烺出來，便落后半步跟著往潛邸外走去。

二人剛剛走到承運殿時，朱慈烺邊走邊問：

“焦勖的事情辦妥了嗎？”

丘致中回道：

“回小爺，辦妥了，昨日在焦郎中放衙的必經之路上，讓護衛們扮做兩撥流民起了沖突，趁亂把藥丸塞進他嘴里了，看著他咽下去，奴婢等才退走。”

朱慈烺點了點頭

“好，今日焦勖或許開始有染疾癥狀了，明日...”

他說道此處停住，明天京城可能就要亂成一鍋粥了，但焦勖也至關重要。

“丘伴伴，明日帶東宮護衛和吳先生以巡視疫病為由去他府上，然后以他疑似染疫，需要隔離診治。安排一間民房好生照顧，路上可能會遇上錦衣衛或者東廠盤查，亮明東宮總理防疫身份即可，應當不會為難你們。”

丘致中聞言有些糊涂，錦衣衛與東廠為什么會莫名其妙的盤查？不過既然是太子吩咐，他也就躬身應下。

二人說著已經到了潛邸門口，十名東宮護衛已經宿衛在車駕旁，朱慈烺登上車駕。

“走，去皇宮。”

車駕緩緩啟動朝著紫禁城使去，至長安街時，朱慈烺透過車窗望著外面漸漸蘇醒的街市。明朝的長安街是允許普通百姓逗留與做些營生的，到了清朝此處的漢民則全部趕至外城，只余八旗與他們的家眷。

初冬的晨光中，幾個挑擔的貨郎已經支起了攤子，熱騰騰的蒸籠白霧氤氳而上，與遠處茶肆漂出的炊煙交織在一起。兩個月前還十室九空的街巷，此刻竟有了零星的路人駐足采買。

朱慈烺手指無意識輕叩著膝蓋，自從他出宮總理防疫以來，雖然中間經歷了周奎等人的攪局，惹出一些亂子，但也很快被自己平息，讓這座垂死的城池漸漸的恢復了些許生氣。

就在車駕要使出長安街到達承天門時，此刻正貓在一顆槐樹上的王二搭弓拉弦，箭頭直指朱慈烺的車駕，箭尖在晨光中泛著冷芒。

王二屏住呼吸，搭在弓弦上的手指微微發顫，雖說這是太子爺安排的假刺殺，但他難免有些緊張。他低聲呢喃：

“太子爺，您救了標下老娘的命，標下這條賤命就是您的。若有個閃失，標下以死相報...”

說完也不再猶豫，松開弓弦，箭矢破空而出，帶著尖銳的嘯聲直射向車駕。

“錚！”

箭鏃深深釘入車駕窗柩，王二見沒有失手，松了一口氣，他不敢耽擱，一個鷂子翻身從槐樹上躍下，隨即翻墻遁走。

朱慈烺聽到箭矢破空尖嘯聲時，放在膝蓋上的手掌猛的攥緊。車窗外傳來“錚”的一聲悶響，箭鏃已深深釘入窗柩，箭尾的翎羽猶自顫動。

“有刺客，保護小爺。”

丘致中尖利的嗓音傳入車內，朱慈烺透過紗簾，看見東宮護衛們如臨大敵般地圍住車駕，為首的什長正死死的盯著槐樹方向。那里王二早已不見蹤影。

順天府巡街衙役與五城兵馬司巡城兵丁，聽到丘致中的尖叫，頓覺亡魂皆冒。為首的衙役與帶隊吏目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儲君遇刺，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快...快去稟告府尹...不對...是府丞。”

衙役頭目慌的話都說不清了，才想起此刻順天府尹尚在宮內早朝，連忙改口。

“小爺...”

丘致中顫抖著湊到窗前，卻見朱慈烺神色如常的撫平剛剛被手掌抓褶皺的下擺。

“慌什么？”

朱慈烺平靜的聲音從車駕內傳來，他掀開車簾一角，目光掃過外圍亂作一團的衙役與兵丁說道：

“讓那衙役班頭與兵馬司帶隊吏目過來，本宮有話要對他說。”

丘致中這才稍稍鎮定，顫聲喝道：

“太子殿下傳你們問話，還不過來？”

那班頭與吏目連滾帶爬挪到車駕前，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殿下...可還安好？”

朱慈烺掀開紗簾，露出半張平靜的臉：

“本宮無礙。這刺客箭法精準，必是行伍出身。爾等仔細搜查，莫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是...是。”

二人連連叩首，慌忙應是。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隊錦衣衛緹騎策馬而來，為首的錦衣衛千戶策馬來到近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

“卑職救駕來遲，請殿下恕罪。”

朱慈烺算算時間，王二差不多應該已經混入東宮巡視的隊伍中了，他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這出戲配角都到齊了。

“本宮無礙，你們護送本宮進宮。”

錦衣衛千戶躬身應是，指揮緹騎們將車駕圍住朝著承天門內緩緩行去。

朱慈烺坐在車內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陳演，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