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回到潛邸書房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他獨自癱坐在椅子上，望著燭火發(fā)呆。

坤寧宮周皇后的那聲“太子殿下“猶在耳畔，字字如針刺骨。

“小爺？小爺？”

丘致中在門外輕輕喚道，朱慈烺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何事？”

丘致中輕手輕腳推門而入，站在他面前躬身道：

“周侍衛(wèi)和唐把總復(fù)命來了，嘉定伯府已經(jīng)被錦衣衛(wèi)會同東廠的接手了。”

朱慈烺點了點頭，良久道：

“將他們，還有吳先生都喚來書房議事吧。”

不稍片刻，幾人便魚貫而入，唐朝臣甲胄都未卸，周顯則還是穿著百姓的衣服，顯然也是剛剛回來。吳有性則還是一副素色衣袍，眾人正要行禮。朱慈烺抬手虛扶：

“不必多禮，夜深事急，且坐下說話吧。”

見幾人仍躊躇不敢就坐，他只能加重語氣道：

“若不坐，便是抗命。”

幾人聞言這才小心翼翼落座，朱慈烺目光緩緩掃過幾人，周顯與唐朝臣兩個武將，吳有性一個醫(yī)生，身邊丘致中和李守忠兩個太監(jiān)，這就是此刻他全部班底了，竟無一個文臣。

想到文臣，朱慈烺想到了李明睿，自從那日與李明睿書房密議后，這位東宮屬官除了日常點卯當值，竟未再與他私下交談。

“殿下？”

周顯的聲音將朱慈烺拉回現(xiàn)實。他收回思緒，目光重新聚焦在幾人身上：

“如今父皇已讓本宮重新總理防疫。”

“周顯，你遣些人手明日與吳先生重新接管養(yǎng)濟院，石灰、艾草等防疫之物，一應(yīng)恢復(fù)供應(yīng)。”

聞言周顯與吳有性起身拱手應(yīng)是。

朱慈烺轉(zhuǎn)身看向身旁的李守忠開口道：

“李典璽，明日你便去順天府，將倉庫與賬房。一應(yīng)接管過來。”

李守忠聞言，心頭高興，自從隨太子出宮以來，他這位東宮典璽官，除了跑腿傳話，還是頭一回被委以實差，說明太子開始信任他了，他連忙躬身行禮，聲音都帶著幾分激動道：

“奴婢領(lǐng)命。定不負小爺所托。”

朱慈烺微微頜首，又開口道：

“一應(yīng)賬目，沿用東宮新制。”

李守忠聽出這暗含警告的話，急忙應(yīng)道：

“奴婢明白，必嚴查賬目，絕無疏漏。”

朱慈烺輕輕的“嗯”了一聲，便沒再出聲，書房內(nèi)一時靜默，唯有燭火搖曳，映的眾人臉上忽明忽暗，朱慈烺環(huán)視一圈，揮手道：

“唐把總留下，其余人都先退下吧。”

幾人對視一眼，起身告退，唯有吳有性遲疑未動，朱慈烺看了他一眼：

“吳先生還有事？”

吳有性猶豫片刻，終是出聲道：

“殿下，小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小民觀殿下氣色不佳，應(yīng)是近日太過操勞，小民斗膽請殿下稍作歇息，以免...”

朱慈烺抬手止住他的話，淡淡道：

“先生好意，本宮心領(lǐng)了。只是如今局勢，容不得半分懈怠。”

吳有性見他神色堅決，只能嘆息一聲，躬身退下。

待幾人離去，朱慈烺目光轉(zhuǎn)向唐朝臣：

“唐把總，新兵操練如何？”

唐朝臣抱拳道：

“回殿下，自殿下吩咐，卑職不敢懈怠，三百新編兵士日夜操練，已初見成效。”

朱慈烺點了點頭又改口問道：

“勇衛(wèi)營老卒精火器嗎？”

唐朝臣面露難色，抱拳道：

“勇衛(wèi)營老卒都是九邊精銳，火器自是操練純熟，只是...”

他遲疑片刻，咬牙道：

“兵仗局發(fā)下來的鳥銃十支銃總有三四支會炸膛，兄弟們寧可用三眼銃，雖說射程近些，好歹發(fā)完銃子還能當鈍器使。”

朱慈烺沉吟片刻問道：

“鳥銃為何會炸膛？是鐵料不佳，還是銃管太薄？”

唐朝臣苦笑一聲：

“殿下明鑒，兵仗局所造鳥銃，由于工匠偷工減料，銃璧厚薄不均，裝藥稍多便會炸裂。”

他頓了頓又道：

“且銃管內(nèi)部粗糙，銃子塞進去，射程近不說，還常卡膛，兄弟們寧可帶弓箭，也不愿意用這些。”

朱慈烺眉頭緊鎖，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擊，他對后世步槍發(fā)展史不了解，對這個時代的火器的構(gòu)造也只是停留在傳教士朝貢給崇禎的那幾支西洋火銃而已。

不過他隱約記得明末京城有幾位精通火器的專家，突然，一個名字在他腦中閃過...焦勖。

此人曾與西洋傳教士合作編譯《火器挈要》，對火器制造頗有研究，若能尋得到他，對朱慈烺以后的幫助會非常大。

朱慈烺抬眼看向唐朝臣，沉聲問道：

“唐把總，你可曾聽聞一個叫焦勖的人？”

唐朝臣一愣，思索片刻搖頭道：

“回殿下，卑職未曾聽聞。”

朱慈烺略感失望，但轉(zhuǎn)念一想，焦勖此時未必已成名。

就是不知道如今《火器挈要》成書沒有，如果貿(mào)然插手，恐怕這本集火器大成的書就此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了。

但朱慈烺已經(jīng)沒有太多時間了，如今李自成恐怕已經(jīng)在西安籌備稱帝事宜了，關(guān)外建奴也是虎視眈眈，他實在等不得了。

他轉(zhuǎn)身對丘致中道：

“丘伴伴，你明日去順天府打聽焦勖此人，若民間尋不到，便去兵仗局問問。”

丘致中躬身應(yīng)是，朱慈烺揉了揉眉心，揮手道：

“今日便議到這里，你們且退下吧。”

唐朝臣與丘致中同時行禮：

“卑職、奴婢告退。”

待二人退下后，朱慈烺獨自沉思，他知道明末的火器技術(shù)并非落后西方，而是受制于腐敗的軍工體系和粗劣的制造工藝。

他提筆在紙上寫下幾個關(guān)鍵詞：焦勖、火器、西洋銃、鍛造工藝。

他現(xiàn)在尋找焦勖并非馬上要制造火器，畢竟如今要制造精良的火器時間上也不夠，眼下京城危如累卵，即便造出來了也難挽狂瀾。

更重要的是若被崇禎察覺東宮私鑄兵器，恐怕自己將會被軟禁，到時候一切謀劃都將付諸東流。

焦勖這等人才絕對不能留給流寇或建虜，當務(wù)之急是借防疫之名將他送出京城。

“小爺，該歇息了。”

丘致中不知何時又返了回來，朱慈烺望向窗外漸沉的夜色，輕嘆一聲：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