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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母子隔閡

殿內驟然一靜。

武英殿內所有人目光都看向朱慈烺,特別是周皇后,她眼神浸滿哀傷,看著朱慈烺緩緩搖了搖頭。

朱慈烺心頭一揪,他想到了小時候周皇后對他的疼愛,想到了他出宮防疫時對他的擔心。

他避開周皇后的眼神,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道:

“父皇,嘉定伯身為國戚,卻知法犯法,當按律嚴懲。但念在他為母后生父,天家以孝治天下。臣認為,當革去爵位,遣回蘇州原籍,罰沒財產以充軍餉!既彰顯國法,亦全母后孝道?!?

朱慈烺話音剛落,周皇后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她這個自幼溫良恭順的長子,如今對她的父親卻如此心狠!

朱慈炯面色驚惶,目光在母后與自己大哥之間來回游移,周奎則更是不堪,癱坐在地上。渾濁的淚水混合著鼻涕淌了滿臉,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聲。

崇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開口道:

“烺哥兒,是否過重了?他畢竟是...”

朱慈烺聞言知道崇禎心軟了,當即沉聲道:

“國法在前,私情在后。嘉定伯所犯之罪按律當斬,臣念及親情已是網開一面?!?

周皇后踉蹌的向前一步帶著哭腔道:

“烺哥兒,你外祖年逾花甲...”

朱慈烺不敢去看她,硬著心腸道:

“正因他年邁,更應知天命。”

周皇后身形一晃,幾乎站立不住顫聲道:

“好...好...好...你如今...真是...好的很!”

話音未落,她已跌回椅子上,玉手緊緊的抓住扶手,指節泛白。

崇禎看了看周皇后,有些于心不忍,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疲憊的開口道:

“烺哥兒,過苛了,就罰沒家產,遣回原籍即可,爵位便...留著吧。”

周奎這下終于回過神來,他聽到要罰沒家產,臉上鼻涕眼淚都顧不得擦,連滾帶爬的撲到崇禎腳下:

“陛下,老臣知道錯了,您看在皇后的面上,給老臣留三成...不...兩成,老臣這把年紀,若是身無分文的被趕回原籍,還不如就撞死在這殿上!”

說完,他竟真作勢要往旁邊的柱子上撞。

周皇后驚呼一聲,想要阻攔根本來不及,朱慈炯下意識的往前邁一步又止住了腳,崇禎和朱慈烺則冷眼旁觀。

周奎沖到柱前猛然剎住,回頭偷瞄眾人,見無人阻攔,他又雙腿一軟,像灘爛泥一樣癱軟在原地。

突然,周奎想到這些年為了避稅,暗中掛在女兒名下的田產,如今可能是最后的籌碼。若咬定是皇后私財,皇帝總不至于連中宮臉面都不顧。他猛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奸滑,又爬回崇禎御案前,開口道:

“對了,陛下,那些田產地契,很多都是記在皇后名下,乃是皇后的體己錢,老臣只是代為打理,這...這...總不能也充公吧?”

周皇后聞言身子又是一顫,猛地站起身來,手指顫抖的指著周奎,事到如今,她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還要攀咬自己。

“父親!”

周皇后語氣從未有過的嚴厲。

“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

崇禎聽完周奎的話,頓時臉色陰沉:

“嘉定伯,你是在要挾天家?”

周奎這才意識到失言,臉色瞬間慘白,他又慌亂的爬到周皇后腳下:

“皇后,老臣糊涂了,老臣不是這個意思。”

崇禎緩緩從御座站起,聲音冰冷道:

“周奎,朕問你,記在皇后名下的田產地契,究竟怎么回事?你竟用中宮謀私!還是想污后宮干政?”

周皇后聞言頓時臉色煞白,手中的錦帕被攥成一團。她原以為父親是病急亂投醫,沒想到差點讓她萬劫不復。

周奎看著崇禎陰沉的臉色,渾身發抖。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外孫,急忙爬到朱慈烺腳下連連磕頭:

“太子殿下,老臣愿意捐出全部家財,一文不留?!?

朱慈烺低頭看著周奎的丑態,嘴角微揚,他彎下腰對著周奎低聲道:

“外祖,此事涉及宮闈,本宮不敢置喙,一切還得父皇定奪?!?

崇禎懶得再看他一眼,寒聲道:

“王承恩!”

王承恩此時就在殿外,他聽見崇禎的聲音,立刻疾步入殿,目不斜視。

“奴婢在?!?

“擬旨,嘉定伯周奎,即日革除爵位,家產盡數抄沒,一應親族遣返原籍,不得延誤!”

周皇后再次頹然的坐回椅子,一滴淚終于墜下,這一次,她知道自己的父族再無翻身之機。

聞言周奎突然怪叫一聲,竟直接昏死了過去。但此刻再也沒人多看他一眼。

朱慈烺知道這場鬧劇差不多該收場了。他再次躬身道:

“父皇,臣還有一事稟告,太醫院出售避瘟丹一事,恐有幕后主使...”

周皇后知道接下來不是家事了,經歷了剛剛的事,為了避嫌后宮不得干政,她只能強撐起身,對著崇禎福了一福:

“陛下。妾,告退了?!?

隨后在朱慈炯的攙扶下退出武英殿,至始至終再未看過朱慈烺一眼,路過昏死的周奎時,也未停留半步。

就在二人快要跨出武英殿時,周皇后轉身再次朝崇禎福了一禮,聲音顫抖道:

“陛下明察,妾對田產之事毫不知情?!?

說完便不在停留徑直出了武英殿。

朱慈烺望著周皇后的背影,喉頭滾動,終究無言。

崇禎重新坐回御案,手指在案上輕輕叩動:

“此事,朕會令錦衣衛,東廠協同密查?!?

隨后揮了揮手:

“好了,今日之事就到此為止,防疫之事還是由你來督辦吧,退下吧!”

朱慈烺低頭苦笑,崇禎這是怕自己借此事插手朝政。他只能躬身道:

“是。臣告退?!?

退出武英殿,朱慈烺望向坤寧宮的方向,暮色中,他仿佛看見那道溫柔的身影正在宮門處漸漸遠去。

今日之后母子之間,怕是再難回到從前了。

朱慈烺在武英殿外駐足片刻,終究還是邁開了腳步。

暮色沉沉,宮中的宮燈已經被點亮,朱慈烺朝著坤寧宮的方向走去,他想起兒時周皇后溫柔的聲音,想起每次犯錯時她又嚴厲又心疼的眼神。

轉過宮墻,坤寧宮的輪廓已在眼前,殿外值守的宮女見到他,慌忙想要行禮,朱慈烺抬手示意她們噤聲。自己卻站在門外躊躇不前。

殿內傳來壓抑的啜泣聲,朱慈烺心頭一緊,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拳。他深吸一口氣,抬腳步入殿內。

周皇后聽見腳步聲,回頭見是朱慈烺,她迅速拭去眼中淚水,冷聲開口道:

“太子殿下”

這疏離的稱呼,讓朱慈烺心頭一顫,曾幾何時,周皇后幾乎都是叫他乳名。

“娘...”

周皇后打斷道:

“太子既以國事為重,本宮便以國母之禮相待。以后太子還是稱本宮母后為好,莫要失了禮數。”

朱慈烺張了張嘴,千言萬語都哽在喉頭。

恰在這時,昭仁被乳母送回坤寧宮,小公主看見朱慈烺,立刻掙脫乳母的手,歡快邁動著小腿朝著朱慈烺奔來:

“哥哥,你來看昭仁和母后啦?!?

朱慈烺下意識蹲下要接住妹妹,卻聽見周皇后一聲輕喝:

“昭仁,回來!”

聲音不大,卻讓小昭仁止住了腳,她回頭疑惑的看向母親,又轉頭看向朱慈烺。隨后還是乖乖的跑回周皇后身邊。

朱慈烺苦笑一聲,緩緩伏地叩首道:

“母后,今日之事...”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周皇后只是靜靜的看著朱慈烺,她的目光褪去了往昔的柔光,平靜而冰冷。

昭仁怯生生的站在母親身邊,小手不安的絞著衣角,她不明白一向疼愛自己的母親和哥哥之間,怎會突然變得如此陌生。

朱慈烺看著周皇后通紅的眼眶,他幾乎要脫口說出真相,但想到未來的劫難,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朱慈烺知道呆下去也沒有什么意義了,他躬身道:

“母后,臣告退?!?

退出坤寧宮后,朱慈烺獨自走了一段路,他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望已經模糊的坤寧宮輪廓,心中那個危險的想法再一次冒了出來。

“母后怨我也好,父皇恨我也罷,總好過讓你們困在京師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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