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江童轉身蹲下，把背對著他，“上來！“

許星辰愣住了：“什么？“

“我背你去醫務室！快點！“

周圍隊友開始起哄。許星辰耳朵紅得滴血，但在江童的堅持下，他小心翼翼地趴上了她的背。江童猛地起身，差點兩人一起栽倒——她低估了許星辰的重量，也高估了自己的力氣。

“放我下來吧...“許星辰小聲說。

“閉嘴！抓緊！“江童咬緊牙關，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許星辰的呼吸噴在她后頸，溫熱而潮濕。他的心跳透過兩層校服傳來，快得像剛跑完一千米。

從體育館到醫務室的兩百米，成了江童人生中最漫長的路程。她喘著粗氣，不停數落：“...明明知道那個大個子防守很臟，還往他身上撞！要是骨折了怎么辦？要是腦震蕩怎么辦？決賽還在一周后...“

許星辰安靜地聽著，手臂環著她的肩膀。走到一半時，他忽然說：“你哭了？“

“誰哭了！“江童粗聲粗氣地回答，卻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她急忙用肩膀蹭了蹭臉，“是汗！“

醫務室門關著，江童讓許星辰坐在走廊長椅上，自己跑去拿冰袋。回來時，她看到許星辰正在查看手機。

“教練說，決賽可能會讓我首發。“他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

江童把冰袋按在他腳踝上，惹得他齜牙咧嘴：“想都別想！這傷至少養兩周！“

“可是...“

“沒有可是！“江童兇巴巴地說，手上力道卻放輕了，“以后有的是比賽，急什么？“

許星辰突然笑了：“你剛才的語氣，特別像你媽媽訓病人的時候。“

江童作勢要打他，卻在看到他因疼痛而皺起的臉時收住了手。她輕輕把冰袋重新敷好，兩人的手指在繃帶邊緣不經意相觸，又同時像觸電般縮回。

那天晚上，許媽媽做了桂花糕犒勞“受傷的英雄“。江童坐在許家餐桌旁，嘴里塞滿香甜的糕點，含糊不清地描述著那個制勝球。

“...然后他就這樣——嗖！球進了！全場都瘋了！“她手舞足蹈，差點打翻茶杯。

許星辰無奈地扶住杯子，耳朵卻因為她的夸獎而微微發紅。許媽媽笑瞇瞇地看著他們，突然說：“你們兩個感情這么好，以后干脆結婚算了。“

空氣瞬間凝固。江童的咀嚼動作停了下來，臉頰迅速漲紅。許星辰僵在原地，手里的桂花糕掉在桌上。

“媽！“許星辰的聲音高了八度。

許媽媽似乎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自顧自地收拾碗筷：“開玩笑的啦。不過童童這么好的姑娘，以后肯定很多人追...“

“我、我該回家了！“江童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明天還有...有個社團會議要準備！“

許星辰送她到門口，兩人都不敢看對方眼睛。夜風拂過，吹起江童的短發，露出她通紅的耳尖。

“那個...“許星辰盯著自己的鞋尖，“我媽就愛亂說...“

“我知道！“江童聲音比平時高了至少三度，“多好笑啊！哈哈！“

尷尬的笑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江童急忙轉身要走，卻聽見許星辰叫住她：“等等。“

他跑回屋里，拿出一把傘：“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雨。“

江童接過傘，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一陣微小的電流竄上脊背。她結結巴巴地道別，幾乎是小跑著離開。轉過街角后，她才敢放慢腳步，把發燙的臉貼在冰涼的傘柄上。

果然，不一會兒雨點開始落下。江童沒有打開傘，任由雨水淋濕頭發，冷卻發燙的臉頰。她想起許星辰倒在地上還堅持罰球的模樣，想起他趴在她背上時的心跳，想起許媽媽那句話后兩人尷尬的沉默...

一顆雨滴滑進衣領，冰涼刺骨。江童突然意識到，有什么東西正在改變，像春天的第一株嫩芽，小心翼翼又勢不可擋地破土而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每當許星辰看著她時，世界就變得不一樣了。

回到家，江童發現傘柄上貼著一張便利貼：“明天記得帶社團經費申請表。——許星辰“

字跡工整如常，但紙條邊緣有些皺褶，像是被人緊張地揉搓過又展平。江童把紙條小心地夾進天文社記錄本里，然后盯著窗外的雨幕發呆，直到母親敲門提醒她該睡覺了。

那一夜，雨聲成了最好的掩護，掩蓋了兩顆年輕心臟不規則的跳動聲。

中考前三個月，江童家的戰爭爆發了。

那天晚上，江童蜷縮在銀杏樹下的長椅上，早春的風還帶著寒意。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讓眼淚落下，但耳邊仍回蕩著父母摔碎碗碟的聲音和那些刀割般的字眼——“離婚“、“受夠了“、“為了孩子才忍到現在“。

一片銀杏葉飄落在她膝蓋上，嫩綠的新葉，邊緣還帶著冬日的枯黃。江童機械地撕扯著葉片，直到手指沾滿綠色的汁液。她摸出手機，屏幕顯示二十三個未接來電——十五個來自母親，五個來自父親，三個來自...

第二十四個來電亮起，屏幕上“許星辰“三個字在黑暗中閃爍。江童按下接聽鍵，卻沒說話。

“我在銀杏樹下等你。“許星辰的聲音通過話筒傳來，出奇地近。

江童猛地抬頭，看到十米開外，一個修長的身影正舉著手機向她走來。月光勾勒出許星辰的輪廓，他肩上搭著一條毯子，另一只手提著什么東西。

電話掛斷了。許星辰在她面前蹲下，什么也沒問，只是抖開毯子裹住她發抖的肩膀。江童這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件單薄的毛衣，牙齒正不受控制地打顫。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許星辰從袋子里拿出保溫杯，倒出熱氣騰騰的可可：“你六歲那年第一次躲起來就是在這兒。“

江童接過杯子，熱流通過掌心蔓延。她想起來了，那次是因為她打碎了媽媽最愛的花瓶。小小的她蹲在這棵樹下哭，直到許星辰拿著膠水和彩色貼紙出現——他們一起把碎片粘成了一個新的“藝術品“，媽媽至今還把它放在書架上。

“他們終于要離婚了。“江童盯著杯中的漩渦，“其實早就該離的。“

許星辰在她身邊坐下，毯子的一角搭在他腿上。他抬頭望著剛冒出幾顆星星的夜空：“今晚能看到天琴座。“

這不是敷衍的轉移話題，而是他們之間的默契——當一方不想談某件事時，另一方就聊星星。江童的嘴角微微上揚，啜了一口可可，太甜了，正是她喜歡的口味。

“我帶了吉他。“許星辰突然說，從身后拿出一個黑色琴包，“想聽嗎？“

江童瞪大眼睛：“你什么時候學的？“

“上個月。“許星辰不好意思地低頭調弦，“還不太熟練。“

當第一個音符響起時，江童差點笑出聲——是《小星星》，最簡單的版本，而且許星辰按錯了至少三個音。但他的表情如此專注，眉頭微蹙，月光在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陰影。修長的手指笨拙地在琴弦上移動，時不時因為按不緊而發出悶響。

江童突然想起小時候，許星辰也是這樣專注地組裝他的第一個望遠鏡，花了整整三個小時，就為了讓她看到土星環。

一曲終了，許星辰耳尖通紅：“太難聽了是不是？“

江童搖搖頭。她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那些被壓抑的情緒突然找到了出口——為父母破碎的婚姻，為即將到來的中考，為這個笨拙地試圖安慰她的男孩。眼淚終于決堤，大顆大顆地砸在手背上。

“我彈得這么糟糕嗎？“許星辰慌了，手忙腳亂地找紙巾。

江童破涕為笑，用毯子擦臉：“笨蛋，是因為太感動了。“她伸手觸碰吉他琴弦，“再彈一次好不好？“

于是許星辰又彈了一遍，這次流暢多了。江童跟著輕輕哼唱，聲音還帶著哭腔，但心頭的重量似乎輕了些。唱到第三遍時，她已經能笑著指出許星辰的錯誤指法。

“這里應該是C和弦，不是G。“她握住許星辰的手腕，引導他的手指移動到正確的位置。許星辰的手很暖，指腹因為練琴而生出薄繭。江童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長大后第一次這樣長時間的肢體接觸，連忙松開，假裝整理毯子。

夜漸深，星星越來越多。許星辰指著東方一顆特別亮的星星：“木星。現在它的四顆伽利略衛星應該都能看到，如果有望遠鏡的話。“

“像我們四年級那次？“江童記得那晚許星辰興奮得忘了時間，結果兩人都被家長訓了一頓。

“嗯。“許星辰微笑，“你還把熱可可灑在我的星圖上。“

他們聊起過去的趣事，故意避開當下的煩惱。凌晨兩點，江童終于撐不住，頭一點一點地往許星辰肩上靠。在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到許星辰輕輕調整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睡吧。“他小聲說，“我守著。“

當江童再次醒來時，天已蒙蒙亮。她身上蓋著那條毯子，而許星辰正坐在長椅另一端，低頭寫著什么。他看起來疲憊但清醒，不知是否整夜未眠。

“你在寫什么？“江童揉著眼睛問。

許星辰合上筆記本：“小說。“

“你寫小說？“江童徹底醒了，伸手去搶筆記本，“給我看看！“

許星辰護住本子：“還沒寫完...是關于火星殖民的科幻故事。“

江童做出夸張的受傷表情：“我們之間還有秘密？“

這句話觸動了什么。許星辰猶豫片刻，從包里拿出一個鐵盒：“我有個提議。“

鐵盒里裝著各種小物件——一片風干的銀杏葉，幾張褪色的電影票，一枚天文館紀念徽章。這些都是他們多年來共同記憶的見證。

“時間膠囊。“許星辰說，“我們可以各自放一件代表未來的東西進去，埋在這棵樹下。等十年后再挖出來。“

江童眼睛亮了：“就像星際迷航里的時間艙！“她翻遍全身，只找出一支筆和一張皺巴巴的數學草稿紙，“我現在沒什么好東西...“

“用這個。“許星辰撕下筆記本的最后一張空白頁遞給她，“畫點什么，或者寫點什么。“

江童咬著筆帽思考片刻，開始快速作畫。許星辰則繼續寫他的小說，偶爾抬頭看一眼越來越亮的天空。二十分鐘后，他們都完成了。

“我先放。“許星辰把他寫滿字的幾頁紙折好放進鐵盒，“這是我小說的最后一章，人類在火星上建立了第一個永久定居點。“

江童好奇地探頭：“主角是誰？“

許星辰迅速合上盒子：“保密。十年后你就知道了。“

輪到江童時，她卻把畫緊緊捂在胸前：“你先保證不偷看！“

“我保證。“

江童這才把畫塞進盒子。那是一幅簡單的素描：兩把并排的搖椅，上面坐著兩個白發蒼蒼的人影，背景是浩瀚的星空。她沒有告訴許星辰，畫背面還寫著一行小字：“希望那時還能一起看星星。“

他們選了銀杏樹北側的一個位置，用樹枝挖了個小坑。鐵盒入土的瞬間，江童突然按住許星辰的手腕：“等等！“她從口袋里摸出那枚被撕碎的銀杏葉，輕輕放在鐵盒上，“讓它當守護神。“

填平土后，許星辰用石頭做了個不顯眼的標記。站起身時，兩人都沾了滿手泥土。朝陽的第一縷光線穿透云層，為銀杏樹的新葉鍍上金邊。

“中考后，我們報同一所高中吧。“許星辰突然說。

江童拍打著手上的土：“那當然，不然誰給你補語文？“

“我是認真的。“許星辰難得地堅持，“不管發生什么...我們都在一起，好嗎？“

江童愣住了。許星辰很少這樣直白地表達情感。她看著這個已經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男孩，突然發現他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現出一種透明的淺棕色，像是陽光穿透琥珀。

“好。“她伸出小拇指，“拉鉤。“

兩只沾滿泥土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和十二年前那個秋日午后如出一轍。只是這一次，許星辰的手指溫暖而堅定，而江童的掌心微微出汗。

回家的路上，江童偷偷用手機拍下了許星辰的側臉。他正望著遠處的地平線，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睫毛在臉上投下細長的陰影。這張照片很快成了她的手機壁紙，取代了之前的星空圖。

江家父母最終沒有離婚。那場風暴過后，他們似乎找到了暫時的平靜。江童后來才知道，那天晚上許星辰不僅找到了她，還分別去找了她的父母。沒人知道他說了什么，但第二天早上，當她忐忑地推開家門時，看到的是收拾干凈的客廳和母親紅腫但平靜的眼睛。

中考前最后三個月，許星辰和江童幾乎形影不離。他們一起復習，許星辰負責數理化，江童主攻語文英語。有時候學累了，許星辰會拿出吉他彈《小星星》，而江童則負責嘲笑他依舊生澀的指法。

五月的某個夜晚，他們又來到銀杏樹下。許星辰帶來了一個小型望遠鏡，為即將到來的天文奧賽做最后練習。江童在一旁默寫古詩，時不時湊過去看一眼目鏡。

“看到什么了？“她問。

許星辰讓開位置：“木星。它的四顆衛星排成了一條直線。“

江童湊近望遠鏡，看到那個明亮的光點周圍整齊排列著四個小亮點，像一串宇宙珍珠。她突然想起那個埋在地下的時間膠囊，和里面裝著的未來承諾。

“我們會一直這樣吧？“她沒頭沒腦地問。

許星辰調整著望遠鏡焦距，聲音輕但堅定：“嗯。一直。“

夜風拂過，銀杏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見證這個簡單而鄭重的約定。江童知道，前方還有太多未知——中考、高中、父母的婚姻、他們自己復雜的心情...但此刻，木星和它的衛星高懸天際，而許星辰就在身邊，這就夠了。

她偷偷摸出手機，屏幕上是那張晨光中的側臉照。許星辰不知道的是，她其實拍了三十多張，最后選了這一張，僅僅因為那一刻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做著一個關于未來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