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那天，上海的汽笛聲整整響了一夜。秦晚歌站在天主堂的院子里，看著孩子們把“晚香閣”的香包拋向天空——那些繡著臘梅和商船的布偶，此刻像無數只彩色的蝴蝶。周曼青舉著報紙跑來，頭條印著“日本投降”四個燙金大字，油墨蹭在她臉上像朵花。

沈曼云的紡織廠掛出了新招牌：“中華女子紡織公司”。林月如的船隊從南洋運回了第一批橡膠，貨艙里裝滿給孩子們的椰子糖。阿秀的戲班子重新開張，只是現在演的都是《岳飛傳》，臺下坐滿了穿新校服的難童。

秦晚歌去四行倉庫遺址時，石板路上的青苔沾了露水。她彎腰想摘株從磚縫里鉆出來的蒲公英，指尖剛要碰到絨毛，就見另一雙手先一步扶住搖晃的花莖。蘇硯穿著中山裝站在晨光里，深藍圍巾換成了素色棉布，卻依舊擋不住袖口露出的半截草藥圖譜——正是當年他留給她的那本。

“北平的難童學校復課了?！碧K硯身邊的蘇晴遞來照片，孩子們在重建的校舍前種樹，“這些樹苗是從上海帶去的，我哥非要親自挑選帶蒲公英種子的土。”秦晚歌接過照片時，指腹不經意蹭過蘇硯的指尖，兩人同時縮回手，卻又都看向對方鬢角的晨光。

天主堂的院子里，當年種下的蒲公英已經開花。秦晚歌給孩子們上最后一課，蘇硯坐在后排翻醫書。講到金銀花的藥性時，她突然卡頓——當年在蕪湖碼頭，他就是這樣教她辨認草藥的。蘇硯適時輕聲提醒：“開花時采摘最佳，曬干后與甘草同煎。”聲音不大，卻正好能讓她聽清，像那年在密道里，他把油燈往她這邊挪了半寸。

孩子們起哄要蘇先生表演認草藥，他隨手摘下朵蒲公英：“這種植物最是堅韌，去年在重慶看見從炸彈坑里長出來的?！闭f著將絨毛吹散，白色的傘蓋恰好落在秦晚歌攤開的課本上，正好遮住“本草”兩個字。蘇晴在一旁笑：“我哥說上海的蒲公英最有靈性，能跟著心走?！?

女子銀行的金庫重新堆滿了金條，周曼青當選SH市議員那天，秦晚歌收到個木盒。打開來看，是蘇硯用彈殼做的書簽，一面刻著“醫者仁心”，另一面是株蒲公英，根莖處隱約能看出“滬”字的輪廓。盒子底層壓著張字條，鋼筆字和他當年在夾板上畫草藥時一樣工整：“南京女子醫校缺位草藥教師，不知秦先生是否愿往？”

去南京的前一天，秦晚歌在黃浦江灘撿了袋鵝卵石。蘇硯說要帶些上海的土回北平，她便在每塊石頭上用紅漆畫了朵小花。送他去碼頭時，江風掀起她的旗袍下擺，露出腳踝上條細淺的疤痕——是當年搬運疫苗時被木箱劃傷的。蘇硯突然從包里拿出個小瓷瓶：“這是我按草藥圖譜配的藥膏，能去疤?！逼可砩腺N著張極小的標簽，畫著兩株并排生長的蒲公英。

船開時，蘇硯站在甲板上揮手。秦晚歌突然想起他妹妹說的話：“我哥總在醫書空白處畫蒲公英，說見過最頑強的那株，長在黃浦江的石頭縫里?！彼皖^看手里的木盒，書簽在陽光下泛著微光，遠處的汽笛聲里，仿佛能聽見他在說“南京見”。

周曼青遞來的船票上，座位號是相鄰的。秦晚歌將裝鵝卵石的布包放進提箱，里面的彈殼書簽輕輕碰撞。陽光穿過舷窗落在賬本最后一頁，蘇晴補畫的地圖上，上海到北平的路線被蒲公英串成線，每個圓點旁都有兩個名字，像兩株依偎著生長的植物，根在泥土里相連，葉在陽光下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