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甲子日。

陰云如墨，雷若龍吟，電似游蛇，大雨瓢潑！

泗州城外，淮河兩岸，都籠罩在無邊瀟瀟雨幕之下。

大雨遮擋視線，竟連十多米外的人都看不清！

“李相公！”

“淮河大堤的水位，已經超過石牛的牛角了！”

泗州知縣范鵬舉，身披蓑衣，一刻不停擦拭眼眶，將打在臉上的雨水抹去。

用盡全身力氣，在李平安耳邊喊，雷聲、雨聲太過嘈雜，不大聲喊根本聽不清！

“距離河堤，已經不過半丈之遠！”

“若是這雨水繼續這樣下去，不出半日，河水就要漫過大堤了！”

天降大雨，誰都沒有料到。

李平安剛剛規劃開工，連通淮河、洪澤湖水系的灌溉網絡。

以便干旱季節，從淮河、洪澤湖中引水灌溉農田。

沒想到，抗旱的規劃還沒完成，暴雨便來了！

“周邊民兵、河道青壯、城中青年，凡是有把子力氣的，都跟我上淮河大堤！”

李平安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告訴大家伙，護堤就是護大家！”

“家鄉的父老鄉親們，都在背后看著咱們！”

“哪怕是死，也要給我死在抗洪的路上！”

范鵬舉心頭一顫，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上官。

自古以來的官員，親上前線抗洪者寥寥無幾。

能夠在大堤后方指揮抗洪，已經是難得的好官！

范鵬舉是泗州小吏出身，義軍接管泗州城后，展開了大規模的清算行動。

前任泗州官府內的知縣、縣丞等官員，都因為草菅人命、橫征暴斂等罪過，被泗州百姓直接給斬了。

最后只有他一個不入流的書吏，除了偶爾收點好處外，并無太大劣跡。

直接被義軍火箭提拔成泗州知縣，管理泗州城內大小事務。

范鵬舉家在泗州已經傳承百年有余，大大小小數十口，都住在泗州城內。

淮河潰堤，他一家老小都要死。

范鵬舉因而無比上心，立馬大聲道：“咱這就去叫人！”

說罷，在大雨泥濘中向城中狂奔而去！

一聲聲銅鑼敲響的聲音，在泗州城內響起。

義軍弟兄們，配合范鵬舉，用盡力氣在城內叫人！

片刻后，泗州城門前。

聚集數萬青壯，黑壓壓一片！

大多數人都沒有蓑衣，在冰冷的雨水中佇立著！

李平安站在土臺上，褪去自己的蓑衣，目光掃視在場所有人。

黑壓壓人群中，有十多歲的少年，也有年過半百的老人。

他們本可以坐在城中等待，卻都在義軍的一聲令下站了出來！

“義軍弟兄！向前一步！”

“義軍先上！其他人后方協助！”

一聲令下，整齊劃一、紀律最為嚴明的義軍精銳們，齊齊向前踏步。

令李平安沒想到的是，一旁的民兵們，也齊齊踏出一步！

李平安走到率領民兵們的范鵬舉面前道：“老范，你們是民兵，不是義軍正規軍！”

“用不著現在就上前線！”

范鵬舉目光炯炯，直視李平安，眼神中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李相公，泗州是我等的家！”

“我們都是泗州子弟，洪水來臨，我們不上誰上！”

“民兵也是兵！也是義軍一份子！”

“我們也曾守過城、打過仗！”

范鵬舉身后的民兵們，沉默不語，但他們的眼神，透露出他們的想法。

范鵬舉所說，便是他們所想！

李平安頗感欣慰的同時，思索后道：

“淮河大堤泗州段，如今確實不需這么多人護堤?！?

“你帶人到上游濠州城，時刻觀察洪水動向，一旦洪峰來臨，立馬派人回報！”

“剩下的民兵，在河堤后、城墻前，構筑一條小些的簡易堤壩，防止洪水大量涌入泗州城！”

范鵬舉這才點頭答應下來，帶兵急速向淮河上游奔去。

李平安目光冷靜，掃過所有即將上堤壩的義軍士卒，高聲道：

“弟兄們，若有誰人死在堤壩上，你們的家人都由義軍來養！”

“你們的孩子，皆由我親自教導！”

“現在！所有人！跟我上！”

李平安左手抄起鐵锨，右手拎著幾條麻袋，轉身便向淮河大堤沖去！

身后的義軍們，也紛紛抄起鐵鏟、鶴嘴鋤、麻包、竹竿等等，沖上即將被洪水沖垮的淮河大堤！

李平安踏上淮河大堤，才發覺范鵬舉之前所言，其實并不準確。

又或是這么一會時間，洪水又往上暴漲了一大截！

渾濁洶涌的淮河水，距離堤壩頂部，已經不足一米五！

而且大量組成堤壩的土塊，在洪水沖刷下，墜入淮河洪流之中！

李平安剎那間穩定自己的心神，開始為眾人分配任務。

“一組、二組、三組將裝滿土石的麻包，投入即將決口的堤壩處！”

“四組、五組、六組、七組、八組，在后方挖掘土石，沿著堤壩后方挖出一條深溝！”

簡單分配好眾人的任務，李平安也開始親自抱著泥濘骯臟的麻包，在堤壩上來回穿梭，填補缺口！

不止一個人勸阻李平安，哪怕是想鼓舞士氣，也可以到堤壩下面去挖土。

在那里，大家也都能夠看見他！

同樣能夠鼓舞士氣！

李平安斷然拒絕！

言明，自己會堅守承諾，說是讓大家跟著自己，就不會躲在眾人身后！

原以為李平安只為鼓舞士氣的人們，也都啞口無言。

若是有人一輩子，能夠去踐行他提出的道理。

不管他心中是否相信。

他也依然是知行合一的人杰！

望著李平安在堤壩上忙碌的身影，就算是曾經對義軍偷襲頗為不忿的俘虜青壯們，都開始心向義軍，開始認同義軍理念！

粗糲的麻包，不停摩擦李平安的皮膚。

不過一個時辰，手臂已然全部磨得鮮血淋漓！

再沾染上泥水，痛苦難忍！

李平安卻愣是堅持在堤壩頂上，干了兩個多時辰，帶人一連堵住十余個缺口。

將淮河大堤簡單加固了一番。

等到從壩頂下來，李平安的雙臂，已經皮肉翻起，被雨水泡的發白！

雙臂忍不住微微顫抖，喝了碗后方百姓送來的熱茶，李平安才感覺自己冰冷徹骨的身子，有了一絲暖意！

然而，一個壞消息，讓李平安的心都冷了幾分！

“濠州城外的淮河大堤已潰堤！”

范鵬舉派回的人，大聲道：

“濠州城外，已成一片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