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鴻煜的反對是在意料之中,奉培不是等閑之輩,若是存了心的想藏起她。這天大地大,任他文氏如何厲害,再想翻出他們也是個難題。
奉培確實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文鴻煜點破他也不難堪。
“橫豎離了孫蘅,你那幫子專家團隊現在也是束手無策。不如和我做個交易?”
“那得看你籌碼夠不夠?”
“你是不是告訴孫蘅我把他研究出來的那套治療D.I.D的心理療法告訴你了?”奉培并沒有出賣孫蘅,文鴻煜只是吃準了孫蘅驕傲的性子一定不會去找奉培對峙,所以故意氣氣他。
文鴻煜眼睛一瞇,似乎在考慮他話里的意思是試探還是交易。
“即使你不告訴我,我也參加了實驗,我自己的專家團隊也能有突破。”
“是嗎?你趕走孫蘅霸占實驗室,后面不是再也沒能成了嗎?你手底下那些人能用的有幾個?儀器是很重要,但技術更加關鍵。”
文鴻煜知道他所言非虛,和他在這里繞彎子意義不大。“那你的條件呢?”
“讓我帶小魚回金陵老家看看,然后去XJ查清她父親的死因。你想要派人跟著或是別的怎樣都隨你。”
這個條件聽起來倒不算苛刻,如果他沒有別的小算盤的話。
“好。我答應你。其實孫蘅那套勞什子療法我的團隊有實驗室記錄的那些藍本,費些時間自己也能做出來。可我總覺得從你口里得來的更能傷到孫蘅些。我哥那股子銳氣有時候還真讓人受不住。”文鴻煜說這話真像個錙銖必較的商人。
奉培默了一下,出賣自己最好的兄弟確實非他所愿。但他心中有所取舍,自覺也并非不值。
顧瑜不知奉培與他有了怎樣的協議。金陵一行成行的很快。
她雖背了案子在身,但主治醫師開出證明,證實她的精神狀況穩定可以出院。奉培當日就將她接出了醫學院。
于是顧瑜得以見到奉培真正的家人,他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竟是和她印象中那個并無二般。想到奉培說過,她在鏡面世界里見過的人在現實生活中都是有現成模型的。更覺得有些神奇。
又不免想起自己因為過去那些事所受過的刁難。即便回到現實生活中,也不會比那個虛擬世界要好。
但到底她是得了一次從頭來過的機會,她心下暗自警告自己,不能再任自己的報復心作祟去重蹈覆轍。
奉培的媽媽和奶奶陪著她坐在外頭,爺爺黑著臉叫奉培和他父親一同進書房。
阿姨還是十分客氣的斟了茶水放在她面前。“顧小姐,喝茶喝茶。”
奶奶坐在一旁的搖椅上打著蒲扇,一雙瞇著的眼睛卻時不時往顧瑜身上跑。
傅平生的案子當初是奉培接手,爺爺與父親又都是體制內的人。顧瑜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這其中內情她們多少也聽過一些的。
人格解離癥,這病聽起來就懸乎。旁論還是殺過人的。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顧小姐。其實奉培說要休長假陪你去金陵還要一路走去XJ,這事本是無可無不可。這孩子工作多年,也沒像今天這樣嚷嚷著要休假。但..畢竟他是接手你案子的主要負責人,現在他帶著你說走就走。旁人會怎么看她?做警察的最重要的就是公私分明。”
這話說的在理,顧瑜看得出奉培母親確實是為難的樣子,并不是存心刁難她。但奉培在里頭替她聲嘶力竭的爭取,她怎么可以先打了退堂鼓。
“阿姨,奶奶。奉培這次陪我去金陵,一是為了尋找我的身世,了卻心結。二也是為了查清傅平生當年究竟對我們父女做了什么?既是為了查案去的,我想旁人也不會有太多置喙。”
奉培奶奶從鼻子里擠出一聲輕哼。“孩子大了,都是有自己主見的。你們此去是為公還是為私,你們自己心中清楚,無需在我們面前分辨太多。只有一點我這個老婆子先說在前頭,若是像我們那時兄弟姐妹有十個八個,父母也管不過來。可巧你們這一代趕上計劃生育,奉培是他爹媽的獨苗,你若不想奉家絕了后,這件事了了以后,你就自行離開,也算報了他對你這份心意。”
顧瑜抿了抿嘴,覺得此刻口中干燥極了。竟不知一時該怎么回答。
她說得對,她們說的都對。她一個精神病患者,不管奉培是個如何有主意的人,她都不該濫用了這份喜歡。
書房門緊閉著,門內依稀可以聽見劇烈的爭吵聲。隨著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止了所有的爭吵聲。
母親和奶奶也沒了言語,注意力都留神在書房里的動靜。
坐在客廳里的顧瑜愈發忐忑不安的捏著自己素白的裙角。裙子是出院后,奉培帶她去商場買的。奉培說她穿白色好看,像一朵梔子花。看著白白小小的,卻有馥郁芬芳。
經過了這么多事,他還愿意將她看做那純白的姑娘,這是她的幸運。她得用十二分努力去回報這份信任。
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奉培氣沖沖的第一個走出來。他的額角還有一塊夾著黑的紅印子,竟是慢慢要腫起來的樣子。
后頭跟著的是氣色還算和緩的爺爺,父親則是留在書房里黑著臉不肯出來。
顧瑜瞟到書房地面上一地的墨水,還有一個倒在地上的墨硯。這玩意兒扔不好可是要砸死人的。可見他父親真的是氣急了。
奶奶看見孫兒頭上那紅腫一片也坐不住了,從藤椅里爬起來就要去看。奉培畢竟不是三歲小兒了,有些扭捏的抓住奶奶的手。“奶奶,我沒事。”
“國宏,你下手可要有點輕重!”奶奶憤憤不平的沖書房里的兒子高聲呵道。
“好了好了。沒事了。你別急著心疼你這孫子,他也是太不聽話了。”爺爺將奶奶拽到一邊,示意她不要再說。
奉培拉著顧瑜要走,往日里他總覺著自己生在一個頂開明的家庭。父母不必說,就連舊社會走來的爺爺奶奶也是知書達理,寬容豁達。萬萬沒想到在這件事上,會是這么的不通融。
就連孫蘅在鏡面世界里擬出來的那個家庭都沒有如此蠻橫,想必孫蘅同他一樣,把他們想的太美好了。
奉培感覺到手上的勁受到了阻力,他牽了一下竟是沒扯動顧瑜。
顧瑜拂開他的手,對著客廳里的長輩鞠了一躬,又朝書房里奉培的父親拜了拜。提高了一點音量,好讓他能聽見。
“因為我的到來,讓你們產生分歧。對不起。雖然我幼時便遭歹人所害,又患上這種怪病,很多記憶混亂不清。但我記得我也曾是別人的女兒,也曾有人把我捧在手心待我如珠如寶。所以我只有一個心愿,有生之年查清楚那個人,也就是我父親的死。等事情了結以后,我答應您的要求。”
最后一句話她是朝著奶奶說的,奶奶的臉白了一白。捏緊手中的蒲扇不再開腔。
奉培母親已經紅了眼眶,爺爺嘆了一口氣只說了句:“早去早回。”
坐在書房的父親站起身,關上了書房門。也算是一種默許。
顧瑜這才順從的跟著奉培走出奉家。
“你剛答應我奶奶什么了?”奉培好奇的問。
“沒什么。你以后自然就會知道了。”顧瑜拿了紙巾將他額角滲出的一點點血絲擦干凈。“疼嗎?找個藥房上點藥吧。”
離得近了,他看見她的大眼瞳里清清楚楚的映著兩個他的身影,泛著亮亮的閃光。
奉培握住她的手。“小魚,我覺得你變了。”
乖巧還是那份乖巧,可是多了份自己的堅持和真誠。不再讓人感覺那么虛。
當初他和孫蘅發生爭執,就是因為他覺得經歷過重建世界里的種種,受到劇烈沖擊的人格回到現實未必不會改。孫蘅卻堅持認為本性難移,有問題的人格就該徹底消滅。
現在事實證明,他的推論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