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云集猶豫了一下。
她深知好友的脾氣,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無異于一記耳光。
“雖然還有極小的可能性,這些死亡事件是麻醉并發癥或藥物意外反應導致的意外,但我真心懷疑是這樣。我說的‘極小’是指概率微乎其微,因為我們的毒理學檢測結果都是陰性。無論如何,問題在于我擔心這些死亡是謀殺。”
后冬和云集沉默了幾分鐘。云集任由自己的話在好友腦海中沉淀。她知道后冬對A市總醫院感情深厚,因為后冬的整個實習生涯都是在那里度過的。
最終,后冬清了清嗓子。顯然,云集的話對她觸動很大。
“我們把話說明白。你是覺得有個精神失常之類的變態半夜在醫院走廊里游蕩?”
“某種意義上,是的。至少我擔心是這樣。在你徹底否定這個想法之前,記得幾年前媒體報道的那些案子嗎?那些社工把病人送上西天的案子。你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后冬回答,似乎對這番類比感到不快,并挺直了身子,“但這里可不是什么三流養老院。這是一家重要醫院,有嚴格的安全管控,而且你提到的那些病人既沒有臥床不起,也不是絕癥患者。”
云集無奈地聳了聳肩。
“很難反駁我們沒有證據或合理解釋這四起死亡的事實。不過我記得,當年連環謀殺案涉及的機構中也有重要醫院。可悲的是,那些案子拖了太久才被揭露。”
后冬深深嘆了口氣,目光空洞地掃過房間。
“聽著,后冬。”云集說,“我不指望你親自介入這件事,也不想讓你覺得這是對A市總醫院的批評。我知道這是一家好醫院,我無意玷污它的聲譽。我只希望你能推薦一個可以聯系的人,防止未來再發生類似事件。說真的,我愿意向任何你指定的人如實陳述情況,條件是必須對我的身份保密——至少在法醫部正式介入之前。”
后冬明顯放松下來,干笑了一聲。
“抱歉,我好像總把對這里的批評當成針對我個人的。我真是傻!”
“你知道有合適的人選嗎?比如醫療管理層的某位?麻醉科主任怎么樣?或許我該和他談談。”
“不不不!”后冬連連搖頭強調,“方侖的自我膨脹得能裝下一塊大陸板塊,附帶火山噴發的那種!他真該去當外科醫生。千萬別找他!他絕對會認為這是人身攻擊,然后報復傳話的人。我在委員會和他共事過,太了解他了。”
“那院長呢?他叫什么?”
“黃高,但他和方侖半斤八兩,甚至更糟。他連醫生都不是,眼里只有醫院的生意。他絕不會認真對待你的情況,只會找借口搪塞。不,得找個更圓滑的人。或許死亡率委員會的成員?”
“為什么?”
“因為他們的職責就是處理這類問題,而且委員會每周開會跟進情況。”
“委員會都有誰?”
“我曾輪值過六個月。成員包括風險管控主管、質控主管、醫院顧問、院長、護士長和醫務主任……等等!”
后冬猛地抓住云集的胳膊,速度快得讓云集差點以為要挨揍。
“醫務主任!”后冬興奮地重復道,放開云集的胳膊,手舞足蹈,“我怎么早沒想到他!天啊,他簡直完美!”
“怎么說?”云集緩過神后問道。
這次輪到后冬湊近壓低聲音,一副密謀的架勢。
“他不到五十歲,單身,帥得離譜。才來三四個月,所有單身護士都為他瘋狂。要不是我已婚,我也得加入。他高瘦,笑容能融化冰山,鼻子略大但瑕不掩瑜。最重要的是,他智商超高,性格也配得上這智商。”
云集忍不住壞笑。
“聽起來迷人,但這不是我要的。我需要一個有權勢且懂保密的人,僅此而已。”
“我說了,他是醫務主任!權力還不夠大嗎?至于保密,他就是這詞的化身。相信我,想從他嘴里撬出個人信息得用鉗子。去年派對上,我花了十五分鐘才問出他加入這里前曾隨無國界醫生周游世界。護士長向媱拉他去跳舞時,我差點憋不住笑。”
“后冬,你講得有點超綱了。我不需要知道他的私生活,只想知道你是否確定他會聽我說、采取行動,并在法醫部介入前保密我的身份。”
“早說了,他是保密專家。我個人覺得你倆絕配。我唯一的條件是你倆的孩子用我的名字命名——開玩笑的!好了,我去看看他在不在。”
后冬起身推開椅子,開始在人群中搜尋。
云集意識到好友的“牽線意圖”,驚慌地拽住她的袖子。
“夠了!現在不是給我安排相親的時候!”
“閉嘴!”后冬甩開她的手繼續張望,“是你讓我找個靠譜的人,他完全符合。那家伙躲哪兒了?平時總被女人圍著,像穿了捕蠅紙似的……啊,在那兒!難怪找不到,又被粉絲團包圍了。”
不等云集哀求,后冬徑直沖了過去。云集看著好友擠過擁擠的餐桌,在二十米外拍了拍一個淺棕發男人的肩。
對方站起身,云集目測他和沈群差不多高。后冬邊說話邊用手勢指向云集。云集臉一紅,死死盯著餐盤——上一次這么尷尬還是高中時,雖然那次結局不錯,但現在她可沒同樣的自信。
接下來的幾分鐘像被拉長了。云集望向窗外空蕩蕩的噴泉,猶豫是否該逃跑。直到后冬把手搭在她肩上喊她名字。
云集轉過身,迎面是后冬身旁那位膚色黝黑、笑容迷人的英俊男人。他像水手或長期戶外工作者,西裝筆挺,白大褂一塵不染,在邋遢的醫生群中顯得格外優雅。至于鼻子,云集覺得大小剛好。
“介紹一下,這位是宿醫生。”后冬說。
云集慌忙起身握手。他的手溫暖有力,淡色的眼睛讓她一怔。結結巴巴說完“幸會”后,云集暗自懊惱——自己笨拙得像高中生。
“叫我宿友就好。”他溫和地說。
“我是云集。”她恢復鎮定,注意到他的笑容確實如后冬所言極具魅力。
“后冬提到你有保密信息要告訴我。”
“是的。”云集直截了當,“她應該也說了我需要匿名。任何泄密都可能毀了我的職業生涯。不幸的是,我有過前車之鑒。”
“保密沒問題,我保證。”他看了眼嘈雜的餐廳,“這里不適合談機密。要不要去我簡陋但私密的辦公室?不用喊話,也沒人偷聽。”
“好。”云集答應,瞥見后冬狡黠地眨眼揮手告別。
云集準備收拾餐盤時,后冬示意她放下,自己會處理。
云集跟著宿友穿過人群,他在樓梯口停下。
“辦公室在樓上。我通常走樓梯,介意嗎?”
“當然不!”云集驚訝他居然問,“后冬說你參加過無國界醫生。”
“對,干了快二十年。”
“佩服,”云集知道該組織的人道工作曾獲諾貝爾獎,同時注意到他兩步一跨臺階,“為什么加入?”
“八十年代中期,我結束傳染病學實習后渴望冒險。而且那時我是個想改變世界的左派理想主義者,覺得這很合適。”
“為了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