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政治理扶貧:對精準扶貧實踐邏輯的案例考察
- 許漢澤
- 3456字
- 2025-04-08 20:27:08
三 研究方法和資料說明
在研究方法方面,本書主要采用的是質性研究,遵循的是實證主義的研究范式。不同于量化研究普遍用數理化模型來解釋因果規律,質性研究主要是通過具有復雜性的敘事來揭示韋伯所謂“適合的”因果機制以及背后的深層次原因(應星,2016)。我們認為,對于一項新政策執行的過程分析、原因揭示以及背后復雜機制的探究來講,質性研究方法可能更為適合。一項研究根據其研究目的的不同可以被劃分為探索性研究(exploration research)、描述性研究(description research)和解釋性研究(explanatory research)三種類型(風笑天,2009)。但實際的研究往往都是多種類型的混合,在解釋性研究里面不可避免地也會涉及對于問題的探索和描述,本研究實際上在探索、描述地方政府精準扶貧政策執行過程的同時還嘗試就上文提出的研究問題給予理論化的解釋,挖掘其背后的原因,并嘗試建立起關聯性的分析機制。
在具體的研究方式上,本書主要采用的是實地研究。而在田野資料的搜集方面,筆者曾經在2017年的3月至6月在武陵山連片特困地區的H省A縣開展博士論文的主體調研,而調研的具體地點主要選擇在A縣的一個貧困鄉鎮茶鄉[13]。茶鄉轄13個行政村,321個村民小組,總人口26496人。該鄉是一個傳統的農業、林業鄉鎮,地形以山地、丘陵為主,其中耕地面積只有20366畝,林地229689畝,園地17530畝。全鄉缺少大面積的可耕農田(人均耕地不足1畝),當地村民種植少量的水稻和蔬菜,以茶葉作為主要的經濟作物。但由于交通不便、市場信息閉塞、農產品缺少深加工,農業生產并未給當地農民帶來較高收益,農閑時節農民需要到長沙、武漢、廣州等城市打工。茶鄉所處的A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全鄉尚有建檔立卡貧困戶1778戶5516人,占總人口的20.8%。根據茶鄉的扶貧計劃,該鄉需要在2019年末實現全面脫貧。
A縣位于雪峰山北段,地處山區,是H省第三個面積最大的縣。目前該縣還是以第一、第二產業為主,而在這些產業中影響最大的當數茶產業,工業也以茶葉加工為主。而筆者所調研駐村的茶鄉則是該縣茶葉生產最重要的基地之一,由于交通不便以及缺少其他產業的帶動,茶鄉也是A縣貧困人口數量最多的鄉鎮。目前該縣茶產業中最為有名的是當地生產的黑茶,黑茶分為“千兩茶”、“茯磚茶”、“湘尖茶”和“黑磚茶”幾種,尤其是幾年前H省農業大學教授發現“茯磚茶”中有抗癌的益生菌,導致近些年黑茶的價格很高。但是黑茶價格高主要獲益的是當地規模比較大的茶葉企業,而作為散戶的茶農則其實并沒有太多收益,農民自己種植加工的茶葉由于沒有統一標準,衛生檢查往往也不達標,所以要么從事產業鏈低端的鮮葉生產,要么個人加工的茶葉以低于市場價的價格出售。
隨著當地宣傳力度的加大與茶葉經濟價值的增加,茶葉種植面積的多少以及茶葉質量的優劣成為劃分當地農民階層的一種標準,茶葉種植比較早、種植規模比較大以及懂得茶葉生產加工技術的人成為當地最早富裕起來的一批人。當地的茶與人之間除了這種經濟層面的關系之外,茶葉還是當地人社會關系的紐帶。在筆者所調研的鄉鎮和村莊每家每戶基本都備有精致的茶具,在鄉鎮政府每個辦公室也都設有專門飲茶的茶具設施,客人進門之后首先要為他泡上一壺茶,一邊喝茶一邊交流。關于茶產業的發展將在第五章詳細介紹,這里就不再贅述。
對于實地研究來說,拋開技術層面的方法和技巧之外,最難的恐怕就是田野的進入。進入田野不僅意味著身體進入調研地點以及接觸到訪談對象,更重要的是研究者需要與訪談對象建立一種信任和聯系,能夠免除他們對研究者的懷疑,并獲得真實可靠的田野材料。研究者能夠順利地“入場”,常常需要某些“關鍵人物”或者“中間人”的幫助(風笑天,2009)。筆者有一個朋友在A縣從事扶貧工作,通過他的介紹筆者順利進入茶鄉,并與市扶貧工作隊的人員建立關系,臨時加入市扶貧工作隊的工作中,以市扶貧工作隊隊員的臨時身份開展田野調研。一方面,筆者親自參與貧困戶建檔立卡動態調整、貧困戶走訪調查以及村民評議會議、村“兩委”會議以及扶貧工作隊的日常活動;另一方面,在工作之余筆者也與扶貧工作隊隊員、村干部喝酒聊天打成一片,建立起了良好的關系,這樣就能夠保證筆者得到縣級、鄉鎮以及貧困村等不同層級訪談對象的信任,從而順利地獲取相關調研材料。跟隨市扶貧工作隊工作的特殊性使筆者雖然主要在一個鄉鎮內部進行實地研究,但是所獲取的田野材料并不局限于鄉鎮內部,筆者曾多次跟隨扶貧工作隊隊員到多個上級部門申請扶貧項目,也曾參加扶貧工作的現場推進會,扶貧工作的復雜性也保證了所獲取資料的豐富性。
除了歷史檔案、政策文件、干部日志等部分二手文獻資料之外,本書所用的大部分材料都是筆者親自參與觀察、訪談所獲取的個案材料。本書使用個案材料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代表性”[14]的質疑,也就是說,使用一個地方的扶貧案例是否能夠代表全國精準扶貧政策實施的情況。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從理論上講,由于個案不是統計樣本,所以并不一定具有代表性,為了擴大個案的推理范圍,要強調個案的典型性而非代表性(王寧,2002)。對于貧困治理的研究來講,這一點尤為重要,筆者在選擇田野地點的時候如果選擇的是非貧困地區或者是貧困程度比較淺的地區的話肯定沒有典型性,更不能真正發現扶貧過程中的種種問題。A縣是武陵山連片特困地區中的一個貧困縣,A縣識別出來的建檔立卡貧困人口10.84萬人,貧困村130個,貧困發生率為12.4%[15]。而茶鄉是A縣貧困人口最多的鄉鎮和重點扶貧鄉鎮,A縣所屬的Y市市長的扶貧聯系點就放在了茶鄉,所以在這個扶貧場域之內考察貧困治理問題比較典型,各種不同的行為主體以及各自的行為邏輯都可以呈現出來。盧暉臨、李雪(2007)在布洛維的啟發下提出了走出個案的研究方法——擴展個案方法的實踐,即試圖既立足宏觀分析微觀,又通過微觀反觀宏觀,將對個案的分析超越固定的邊界而與更為廣泛的宏觀結構相聯系,并在有一定理論旨趣的基礎上充分運用反思性。所以看似一個個地方化的孤立案例,筆者將這些案例分類并加以理論概括分析后,是能夠呈現中國政府貧困治理的邏輯和特征的。
案例本身不在于數量的多少以及所涵蓋范圍的廣度,最重要的在于通過經驗材料的呈現能夠透視出案例背后的一般性機制和邏輯。“社會機制分析特別能體現出獨特的洞察力,所謂機制分析,簡單地說就是目標與結果之間的中介變項。對于社會制度作機制分析,就是對社會制度的運動過程進行具體分析。”(應星、周飛舟、渠敬東,2011)所以在進行敘事與分析材料的過程中,筆者也嘗試挖掘故事與案例背后的機制。
在研究單位的選擇上,中國農村研究分析范式存在村落、基層市場共同體、鄉鎮以及縣域四個基本的研究單位(狄金華,2009),并且不同的學者之間對于研究單位的選擇存在很大的爭議。因而,本書選擇的是以一個貧困地區的鄉鎮為主。之所以選擇鄉鎮作為主要的研究單位,是因為對于村莊來講雖然可以感受到國家權力的運作(趙旭東,2003),但是并不能完整地呈現政策執行的過程。因為作為一項政策的精準扶貧雖然在村莊層面落地執行,但是村委會畢竟不是政府機構,如果要考察完整的政策鏈的話則必須納入最末一級的政府機構(國家的權力末梢)——鄉鎮以及鄉鎮干部。以一個貧困鄉鎮作為主要田野調查地點,向上可以延伸到縣級及以上的部門,向下可以深入村莊社會以及與農民進行互動。作為中國最基層的政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對于鄉鎮本身的研究既可以探究中國政府內部的運作邏輯,又可以審視和解讀國家與社會的關系(趙樹凱,2010)。所以有學者就認為這種“鄉域政治”的研究不僅克服了“村莊政治研究在時空展示上的局限”,而且部分地解決了“縣域政治研究在田野操作中的困難”,具有整體感并且有利于研究不同層級行為主體之間的互動與關聯(吳毅,2007)。本書雖然將田野地點放在了鄉鎮一級,但由于最終還是以研究問題為主,所以在解釋問題的過程中可以不被固定的邊界限定死,而是可以隨著研究對象、研究問題的變化而變化。本書主要采用了參與式觀察、無結構訪談、個案研究等方法,同時也對相關歷史資料進行了文獻研究與分析。
關于本書所用的資料,主要是2017年3—6月在武陵山連片特困地區A縣茶鄉的調研材料,其中大部分的案例來自筆者在實地調研的過程中通過參與式觀察、訪談等手段獲取的一手材料,也有部分來自當地政府發布的政策文件、工作計劃以及政府內部匯編的相關宣傳材料、工作總結和檔案等部分資料。另外,為了能夠更好地呈現精準扶貧政策的執行過程以及實現本書的研究目的,除了H省A縣茶鄉此次調研的案例之外,為做補充以及對比,本書還用了部分2016年在秦巴山連片特困地區L縣以及云南J縣調研的部分案例作為佐證,所以本研究是對精準扶貧實踐的多案例考察,這里加以特別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