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學人文:中國古典文學采華
- 李美芳主編
- 3765字
- 2025-04-07 16:21:36
第一節 杲杲出日
【中心選文】
一 夸父逐日
夸父與日逐走[1],入日[2]。渴,欲得飲[3],飲于河、渭[4];河、渭不足,北飲大澤[5]。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6]。
《山海經·海外北經》
【作者/出處簡介】
《山海經》并非一時一人所作,大致成書時間在戰國初至漢代初年。經過漢代劉歆父子整理之后,全書共十八卷,包括《山經》五卷、《海經》八卷、《大荒經》四卷、《海內經》一卷。《山海經》以山為綱,以海為線,記錄了古代地理、歷史、民俗、動植物、宗教等多方面的內容。夸父逐日的神話故事還出現在其他先秦兩漢的子書里,如《列子·湯問》有相似的記載。
【作品解析】
本文反映了中國古代先民追逐理想的執著精神。與西方的太陽神崇拜不同,中國神話主要關注人類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夸父逐日的故事描述夸父執著地與太陽追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精神,表現了古代人民對于勇敢、力量和氣魄的歌頌。從文字中記錄的“河”“渭”等地名來看,這則故事記述的是古代北方黃河流域的生活經驗。夸父逐日在《山海經》的記錄中也存在細節的差異,例如《大荒北經》云:“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將飲河而不足也。將走大澤,未至,死于此。”雖然對于夸父追逐太陽的細節記述不同,但最終夸父的結局皆是因為口渴而死。這說明夸父逐日的故事雖然存在想象和夸張之處,其記述仍然是以現實為基礎的。而夸父為什么要追逐太陽,《山海經》這兩處記載均未說明原因,這就給后世神話學研究提供了解釋的空間。夸父逐日的舉動從本質上來說反映了先民探求自然的好奇精神。《山海經》在描述神話故事時使用簡樸的語言、夸張的修辭手法,影響了后世散文和小說的寫作風格。
二 后羿射日
逮至堯之時,十日并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7],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8],殺九嬰于兇水之上[9],繳大風于青邱之澤[10],上射十日而下殺猰
,斷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11]。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
《淮南子·本經》
【作者/出處簡介】
見第一章第一節《女媧補天》,對《淮南子》的簡介。
【作品解析】
后羿射日的故事在《淮南子》《尚書》《楚辭》等書中均有記載,今本《山海經》未見,但古本中有記載。唐代成玄英《山海經·秋水》疏引《山海經》云:“羿射九日,落為沃焦。”《淮南子》此篇的記述更為具體生動。
文中塑造出后羿這類神化了的英雄人物形象,反映上古先民們征服自然的強烈愿望。后羿據說是五帝時期的人物,善于射箭,也是另一個神話故事人物嫦娥的丈夫。在描述后羿消滅猛獸的過程時,這則故事使用了排比和鋪張的修辭方法。故事既渲染了上古時十日并出、災難橫行的慘狀,又凸顯了后羿射日的英雄形象。而后羿這個英雄形象也反映了古代社會生活的現實需要。神話原型學曾將后羿射日的故事與古代的祈雨儀式聯系在一起,即古代出現干旱時,為了祈雨會通過將巫師扮成旱神,使其在陽光下曬死或燒死來驅除災殃。太陽為萬物生長提供必須的條件,因而中國古代不乏以太陽為崇拜對象的部族。然而一旦日照時間過長,溫度太高,就會給原始社會的生產、生活帶來巨大災難。每當這個時候,能夠驅除災害,降低溫度過高帶來的損害,就會成為迫切的需求。后羿作為應需求而生的英雄形象,也反映了上古社會對于平安美好的自然環境的期待。
三 日五色賦[12]
李程
德動天鑒[13],祥開日華。守三光而效祉[14],彰五色而可嘉[15]。驗瑞典之所應[16],知淳風之不遐[17]。稟以陽精[18],體乾爻于君位[19],昭夫土德[20],表王氣于皇家[21]。
懿彼曰升[22],考茲禮斗[23]。因時而出,與圣為偶[24]。仰瑞景兮燦中天[25],和德輝兮光萬有。既分羲和之職[26],自契黃人之守[27]。舒明耀符君道之克明[28],麗九華當帝業之嗣九[29]。
時也寰宇克清[30],景氣澄霽[31]。浴咸池于天末[32],拂若木于海裔[33]。非煙捧于圓象[34],蔚矣錦章[35];余霞散于重輪[36],煥然綺麗[37]。
固知疇人有秩[38],天紀無失[39]。必觀象以察變,不廢時而亂曰[40]。合璧方而孰可[41],抱珥比而奚匹[42]。泛草際而瑞露相鮮,動川上而榮光亂出。信比象而可久,故成文之不一。足使陽烏迷莫黑之容[43],白駒驚受彩之質[44]。
浩浩天樞[45],洋洋圣謨[46]。德之交感,瑞必相符。五彩彰施于黃道[47],萬姓瞻仰于康衢[48]。
足以光昭千古,照臨下土[49]。殊祥著明[50],庶物咸睹[51]。名翚矯翼[52],如威鳳兮鳴朝陽;時藿傾心[53],狀靈芝兮耀中圃[54]。
斯乃天有命,日躋圣[55],太階平[56],王道正。同夫少昊,諒感之以呈祥[57],異彼夏王,徒指之而比盛[58]。
今則引耀神州,揚光曰域。設象以啟圣,宣精以昭德。彰燭遠于皇明,乃備彩于方色。故曰惟天為大,吾君是則[59]。
《全唐文》卷六三二
【作者/出處簡介】
李程(765~841),字表臣,隴西人,唐代宗室。貞元十二年(796)進士,累辟使府,為監察御史,充翰林學士。當時學士入署辦公,常視日影為候。李程性懶,日影過八塊磚才到署,人稱“八磚學士”。元和時,知制誥,拜禮部侍郎。唐敬宗時,為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后罷為河東節度使。唐武宗時,為東都留守,卒于任上,謚“繆公”。李程今存賦二十三篇,皆為律賦。
【作品解析】
本文是李程考取進士科狀元的試卷,也是唐代律賦的代表作,在當時頗受人推重。律賦講究用韻和對偶工整,為唐宋以來的科舉考試采用。全篇以“日麗九華,圣符土德”為韻,共押八韻,八韻之中兩平六仄,立意符合科舉考試頌圣的需要。本篇的開頭即“破題”,氣勢宏大,直接點明主題,是其最受贊許的地方。《唐摭言》卷八云:“貞元中試《日五色賦》,李程先榜落矣。初出試,楊于陵省宿歸第,遇程于省門,詢之所試。程探靴靿中得賦稿,示之。其破題曰:‘德動天鑒,祥天日華’。深賞之,謂程曰:‘公今須作狀元。’遂攜賦稿詣主司。主司致謝,于是擢李程為狀元。”本文是考場作文,意在頌圣,但氣勢磅礴,不著痕跡。全篇除了使用七個發語詞之外,全為對偶句,并且善于使用與太陽相關的神話傳說與辭賦典故,表達萬物皆因受到太陽普照而生命勃發的道理,藉此歌頌唐王朝的統治氣概。本賦用典巧妙而華麗,氣象高遠,文意連貫緊湊,最后點出“惟天為大,吾君是則”的文章主旨,簡潔而有力。
四 日喻
蘇軾
生而眇者不識日[60],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盤。”扣盤而得其聲。他日聞鐘,以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61]。他日揣籥[62],以為日也。日之與鐘、籥亦遠矣,而眇者不知其異,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
道之難見也甚于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于眇。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63],亦無以過于盤與燭也。自盤而之鐘,自鐘而之籥,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
然則道卒不可求歟[64]?蘇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謂致?孫武曰:“善戰者致人,不致于人[65]。”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為致也歟!南方多沒人[66],日與水居也[67]。七歲而能涉[68],十歲而能浮[69],十五而能沒矣。夫沒者豈茍然哉[70]?必將有得于水之道者。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問于沒人而求其所以沒,以其言試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沒者也。
昔者以聲律取士,士雜學而不志于道;今也以經術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務學。渤海吳君彥律[71],有志于學者也,方求舉于禮部,作《日喻》以告之。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五十七
【作者/出處簡介】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宋嘉祐二年(1057)進士;熙寧間通判杭州,歷知密州、徐州、湖州,知雜御史劾以作詩訕謗朝廷,貶黃州團練副使;元祐間累遷翰林學士,出知杭州、潁州;紹圣初又以為文譏斥先朝的罪名,遠謫惠州、儋州;徽宗時獲大赦北還,途中于常州病逝;高宗時追贈太師,謚“文忠”。他在政治上主張慎重,反對王安石變法,歷任地方官吏,對人民生計頗為關懷,卓有政績。蘇軾是中國文學史上少有的全才,散文與歐陽修并稱“歐蘇”,詩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與辛棄疾并稱“蘇辛”。有《蘇東坡集》《東坡樂府》。
【作品解析】
據《東坡紀年錄》記載,本文作于宋元豐元年(1078)十月十二日,是時蘇軾任徐州知州。宋代散文偏愛說理,這與宋人喜愛思辨,注重學問修養有關,蘇軾文章也以議論擅長。本文討論的是學習“道”的問題。道在宋代是非常重要的哲學概念,是當時士大夫普遍關心的問題,其內涵也非常豐富。文章的開頭以一個小的寓言故事引入,故事中的人物、時間、地點都不明確,然而描寫卻生動自然,說服力極強。盲人對于太陽的難以了解是因為無法獲得直觀的體驗,通過這個例子,蘇軾在第一段的結尾交代了對于道的看法。首先,道是非常難以獲得的,只有先獲得感性經驗,才能夠明確道之實體。其次,道雖然難以求得,但并非不可得。蘇軾認為,應當通過自己的虛心學習,循序漸進地獲得對于道的理解,而不能強求。在這里,蘇軾提出了人為的“求”與自然的“致”之間的矛盾。借用古人孫武和子夏的話,蘇軾認為,刻意地追求“道”并非明智之舉,通過平時積累的學問,道可以自然獲得。為了論證這個觀點,蘇軾還舉出了另一個寓言故事,這個故事同樣通過南方善于潛水的人獲得技能的過程,說明單憑勇氣求道是不行的,而是應該“日與水居”,通過不斷的學習最終接近道。如果想走捷徑,“不學而務求道”,結果只能像北方“沒者”那樣被溺死。由此可見,學問對于獲得道非常重要。這篇文章善于使用生活中常見的事例說明道與學之間的關系,行文簡潔明了,形象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