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噴霧在空氣中凝成薄霧，蘇棠調整著防護面罩，橡膠手套里沁出的汗液在密封環境里積成小水洼。搬遷前最后一班崗，發熱門診觀察室的空調出風口正發出類似嗚咽的嗡鳴。

“39.3℃......39.3℃......“

電子體溫計每隔三十三秒報數一次，躺在3號隔間的老人像具風干的木乃伊。蘇棠第三次核對病歷本，患者信息欄顯示張春華，91歲，但監護儀上的皮膚卻呈現怪異的青灰色，皮下血管紋路清晰得如同X光片。

“姑娘......“老人突然睜眼，渾濁的眼球表面浮著層灰膜，“能幫我調高暖氣嗎？骨頭縫里......有冰碴子在刮......“

蘇棠瞥了眼墻上的溫控面板，紅色數字顯示32℃。她伸手觸碰老人額頭，防護服手套瞬間結出白霜。“您等等，我去取加熱毯。“轉身時輸液架上的氯化鈉溶液突然沸騰，吊瓶里冒出大團黑煙。

辦公桌上的電話在死寂中炸響，聽筒里傳出沙沙的雜音：“觀察室三號床......需要更換......燒焦的紗布......“蘇棠渾身血液凝固——這分明是已經拆除的老式廣播系統鈴聲。

“滋滋......1993年......滋滋......防護服不夠......“電流聲里突然夾雜著慘叫，“把門封死！別讓濃煙......滋滋......“

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蘇棠沖回隔間時險些被地面積水滑倒。淡黃色的液體正從天花板裂縫滲出，滴落在老人身上騰起青煙。她驚恐地發現那些“積水“在瓷磚上蜿蜒出焦黑的痕跡，分明是三十年前燃燒過的尸油。

“這是當年......咳咳......消防栓里的銹水......“老人干枯的手指抓住她防護服袖口，布料立刻碳化剝落，“我們輪著用白大褂沾水捂口鼻......李護士長把自己那件給了孕婦......“

3號床的簾子無風自動，蘇棠看見老人被子下伸出的根本不是腿——那是兩截焦黑的腿骨，關節處粘著熔化又凝固的尼龍布料。心電監護的波形變成規律的鋸齒狀，每次波峰都對應著天花板的滴水聲。

“幫我......“老人胸腔里傳出金屬摩擦聲，她掀開病人衣襟時呼吸驟停——潰爛的胸壁上嵌著半塊焦黑的胸牌，【市七院護理部李秀蘭】的字樣在膿血中若隱若現。

處置臺的無影燈突然爆閃，蘇棠在強光中看到隔間變成九十年代的搶救室。七個渾身起泡的醫護人員正用身體堵住通風口，他們身后是蜷縮在血泊中的孕婦。

“當時我們把飲用水都給了產婦......“老人的聲音突然變成二十歲女聲，潰爛的面皮簌簌脫落，露出底下焦黑的顱骨，“直到聽見卷簾門被焊死的聲音......“

蘇棠的防護面罩內側結滿冰花，呼出的白霧卻在空中扭曲成一張張人臉。消毒柜轟然彈開，滾出布滿裂痕的玻璃體溫計，水銀柱定格在39.3℃。她突然意識到這個數字的秘密——3+9+3=15，而1993年7月15日正是火災日期。

“氧氣......“變成焦尸的護士長突然掐住自己脖子，指縫間竄出幽藍火苗，“當年他們說......滋滋......負壓病房氧氣濃度過高......“

整排隔離間的紫外線燈同時亮起，蘇棠在紫光中看見無數焦黑的手印從門外蔓延進來。對講機傳來保安的驚呼：“蘇護士快出來！監控顯示你所在的區域三十三年前就被燒毀了！“

溫度驟降至冰點，所有電子設備屏幕跳出猩紅的【ERROR 33】。蘇棠扯下結冰的防護服，發現自己的手臂上浮現出焦痕組成的數字——左臂33，右臂93。老人床底滲出瀝青般的液體，漸漸凝聚成七具懷抱嬰兒的碳化尸體。

“接生......“為首的孕婦靈體舉起燒融的產鉗，嬰兒焦黑的頭顱突然轉向蘇棠，“孩子卡在時空裂縫里......“

冰柜門砰地彈開，蘇棠顫抖著打開標有“7.15“的盒子，里面是燒變形的老式助產器械，鑷子上粘著片風干的胎盤組織。

“用這個......“護士長靈體握住她的手，腐爛的指骨穿過蘇棠的皮肉卻毫無痛感，“完成當年中斷的剖宮產......“

手術刀切入虛空時，整層樓響起嬰兒啼哭。觀察室墻壁如蠟般融化，露出背后燃燒的產房。蘇棠看見當年的自己正抱著新生兒在火場穿梭，那些產婦的靈體組成人墻擋住墜落的橫梁。

晨光穿透煙霧時，蘇棠癱坐在新安裝的空氣凈化器旁。搬遷工人正在拆卸舊排風管，沒人注意到管壁內層沾著碳化的小腳印。手機相冊里昨夜拍的體溫記錄全部變成亂碼，唯有防護服殘片上的焦痕組成句模糊的感謝。

住院部頂樓傳來鐘聲，這次停在三點三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