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武士氣勢洶洶,嘰里哇啦的喊著番邦話。
楊玄武明顯聽不懂,一邊扭頭用請示的眼神看著李俶,一邊手上仍在一點點加力。
高力士趕緊附耳對李俶道,“王爺,這是吐蕃的松贊王子,贊普的嫡長子,不可傷了他!”
此時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形成了一個看熱鬧的圈子,除了吐蕃人,還有高麗、大食、交趾等一眾國際友人,眼看著已經釀成了外交事件了。
李俶見狀,也不想事情鬧大了給自己惹麻煩,正要吩咐楊玄武松手,忽聞一聲“駕——吁”的長喝,人群慌張分開一條路,沖進來了一隊重甲騎士,為首的是一個身穿朱紫官袍、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
正是當朝宰相、貴妃的堂兄楊國忠。
楊國忠在馬上睥睨一圈,歪了歪頭,他身后一重甲騎士立刻一鞭子抽在楊玄武手上。
楊玄武吃痛松了手,那松贊王子撲通摔在地上,楊國忠立刻翻身下馬將他攙扶起來,一邊幫他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親切堆笑道,“王子受驚了,兵魯子不讀書不知禮,還請王子不要見怪!”
松贊王子一把甩開楊國忠,“哼,宰相大人一路上一頓熱乎飯都不給吃,就這還指望著借我吐蕃之兵平叛呢?”
“這家伙剛才差點掐死我,你一句不知禮,我就不怪了?你當我吐蕃人是好欺負的嗎?”
這松贊王子一定是大唐外國留學生中的學霸,一口唐話竟帶著濃濃的關中口音,周圍士兵一聽見借兵吐蕃,立刻炸了鍋:
“什么?朝廷要向吐蕃借兵?”
“我堂堂天朝上國,自己家里出了叛亂,竟然要依靠番邦蠻夷來平亂?”
“就是,兄弟鬩墻而外御其辱,咱們自己人打駕,卻找外人來幫忙,還有沒有一點唐人的骨氣?這不是賣國求榮嗎?”
“切,你們知道什么?我聽說安祿山有三百多斤重,都是吃人吃出來的,每天晚上要炫一個小孩心肝下酒!這樣的魔鬼,你跟他稱自己人!”
“這位兄弟說的在理,有了外邦相助,平定叛亂指日可待了!”
一時間,圍觀士兵竟然因要不要借助外兵的事越吵越激烈,楊國忠聽著兵士們涇渭分明的爭吵,臉色越來越黑,都怪這個松贊,如此大事還沒談妥敲定呢,怎能宣諸于眾?
但他還是強忍著火氣問道,“那么敢問王子,怎樣才能罷休?”
松贊王子腦袋一昂,斜眼向天道,“在我們吐蕃,見到王族不跪是要打板子的!”
“膽敢直視王族的,挖眼睛,敢向王族動手的,扒皮,作鼓!敢掐我脖子?殺無赦!”
“宰相大人,你看著辦吧!”
楊國忠聽后臉色陣紅陣白,沉默了片刻后,仿佛才剛發現李俶的存在,轉身對笑道,“喲,好巧,殿下也在這里呀!”
“如今非常時期,最重要的是精誠團結,您說呢?”
說完,他還不斷的朝李俶眨眼睛使眼色。
李俶明白他的意思,無外乎是說楊玄武只是一個大頭兵,連個底層軍官都沒混上,而松贊是吐蕃正兒八經的王子,關系著朝廷平叛大業,權衡之下就先死一死士兵好了。
這是楊相國一貫的處事方略了,想那日李隆基下定決心放棄長安后,擔心群臣反對,不得已擠了幾滴鱷魚淚,哀嘆道,“咱們這一走,長安城的百姓可咋辦啊?”。
楊國忠當時就回了一句,“那就先苦一苦百姓好了”,一下子就獲得了肉食者們的一致點贊。
但他不知道眼前這個大唐廣平王的身體里住的是一個一千多年的后的靈魂,這個靈魂素來瞧不上的就是崇洋媚外欺辱自己人。
更何況,李俶清楚的知道平定安史之亂借的也不是吐蕃兵,吐蕃就是一只兇狠的狼崽子,只會趁火打劫,絕不會雪中送炭。
就算自己今天將吐蕃人全得罪了,也不會有任何不利的后果。
但如果自己站楊玄武,就能給自己在這亂世中贏得一個愛兵如子的好名聲,尤其是在很有可能馬上就要發生的兵變中增加一道保命符!
想明白了這些,李俶立刻斬釘截鐵的道,“宰相大人,我認為松贊王子說的很有道理,沒想到吐蕃人也這么講究君君臣臣的綱常法紀!”
楊國忠聞言笑瞇了眼,暗道自己和太子一直不對付,但這個廣平王倒知輕重利害,說不定以后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松贊王子聽出李俶夸了自己,更是腦袋快昂到天上去了。
周圍士兵聞言,一時神色各異,有幾個氣性大的,見自己的王爺竟然向著番邦王子說話,看樣子是要拿他自己的忠誠衛兵祭刀,更是暗啐不已。
就連楊玄武也是一時間憤懣的漲紅了臉。
只是李俶卻話鋒一轉,“既然吐蕃一介番邦的王子都如此不可冒犯,那我堂堂大唐王爺,被人從背后偷襲,這個偷襲者,是該斷手腳呢,還是殺無赦?”
“你!你你你,什么意思?”松贊王子驚詫的指著李俶。
楊國忠的笑容消失了,“廣平王殿下,你要保這個小兵?”
李俶暗道楊國忠這哏捧的真好,立刻挺胸昂首,大義凜然道,“笑話,就算我不是王爺,只是一個普通唐人,我不保自己的兄弟,難道保一個番邦的蠻子?”
“好!”
“王爺高義!”
“敞亮!”
“提氣!”
李俶從小營養均衡,身材本就高大,此時在火光掩映中,更襯的他頗有一股凜然之威,讓一眾士兵登時心熱不已。
“王爺要保我,王爺說我是‘自己的兄弟’!”楊玄武更是感動的濕了眼眶。
楊國忠和松贊王子見到眾士兵這樣起哄,更下不來臺,兩人對視一眼,楊國忠忽然一發狠,恨聲道,“來人,拿下!”
他帶來的幾個重甲兵立刻向連簡陋藤甲都沒有的楊玄武沖了過去。
就算楊玄武武力驚人,但是以一敵眾,裝備還約定于零,肯定不是對手,楊國忠的衛兵都亮了兵刃,這是奔著殺人去的啊!
李俶急了,正要下令自己的衛兵動手,忽然聽見“嗖”的一聲輕微異響,他循聲望去,只見一支利劍正中楊國忠胸口。
他急忙順著兀自顫顫巍巍的箭尾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人快速的收起弓箭,向人群外圍隱去。
“啊!”
楊國忠一聲嘶啞的慘叫,從馬上倒栽下來。
“宰相大人!”
數聲驚呼幾乎同時響起,吐蕃王子、重甲衛兵的隊長、高力士身邊一個太監的紛紛奔到楊國忠身邊。
楊國忠仰面倒地后,眾人才看清,不僅他的胸口插著一支箭,其脖子上更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刀口正汩汩的噴涌鮮血。
他嗚嗚的含混了幾個音節后,抬起一半的手重重砸落,顯然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隊長這才發現,那只箭的箭頭竟然有一層綠汁,楊國忠脖子傷口流出的血也發著黑,“箭上有毒!刀也有毒!”
“有人暗殺宰相!是誰?”
就像回答他的問話一般,人群中忽然有人高聲答道,“是吐蕃人,吐蕃人先是從背后偷襲咱們王爺,現在又在眾目睽睽下暗殺了大唐宰相!”
“該死的吐蕃人,欺我大唐無男兒?”
“拿下吐蕃人!”
“殺了吐蕃人!”
不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就像在干柴堆里投入的點點火星,瞬間燃起了轟然大火,失去理智的士兵們紛紛拔出刀,如洪水巨浪般向吐蕃人席卷而去!
這一刻,不管是先前支持還是反對的借兵吐蕃的,都像著了魔一般向吐蕃人舉起了屠刀。
就連先前要被楊國忠討好吐蕃王子處置掉的楊玄武也紅著眼嚎叫著要向前沖。
他身邊的陳北戰卻忽然一把拉著他道,“你干什么?保護王爺!趕緊離開這里!”
楊玄武這才驚醒,趕緊一把扛起李俶向人群外擠去,陳北戰也趕緊指揮李俶的衛隊團團護衛。
在楊玄武的肩膀上一巔一巔的,李俶頭昏腦脹間忽然電光一閃,驚叫道,“我想起來了!”
“是張小敬,是張小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