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柏舟蹲在實驗樓后門的臺階上，沾滿粉筆灰的指甲深深掐進花盆邊緣。正午陽光穿過香樟葉間隙，在百日菊細弱的莖稈上烙下斑駁光痕，他望著那株半死不活的綠苗，耳畔又響起顧青陽的話。

“百日菊能在高考期間開花，只是需要等。“

三周前的市統考排名榜前，他第無數次看見自己的名字卡在二本線上。汗濕的掌心還攥著新買的《黃岡密卷》，深藍封皮被揉出細密皺紋，像母親眼角的紋路。那天他第一次遇見高三（7）班的顧青陽，少年白大褂上沾著草屑，正在給綠植角的蕨類噴水。

“把根從育苗杯里抖出來的時候，要像拆數學最后一道大題。“顧青陽撥開那叢病懨懨的百日菊，根須裹著深褐色的舊土，“你太急著要答案，連題眼都沒看完。“

于是花盆被搬到鮮少人至的后門。顧青陽說百日菊需要全日照，卻又不讓他挪到陽光直射處。蘇柏舟每天午休來松土，發現陶盆邊緣凝結著夜露，而葉片背面總浮著層細密水珠——后來才知道，那是顧青陽清晨五點半來噴的營養液。

第四次月考出分那日，百日菊終于抽出第十片真葉。蘇柏舟在錯題本上記錄：施肥過量引發黃化病，需剪除病變枝葉。就像顧青陽用紅筆圈住他試卷上反復出錯的三角函數題，“與其在沼澤跋涉，不如繞道修棧橋。“

梅雨季來得猝不及防。百日菊在連天陰雨里徒長成細長的影子，蘇柏舟半夜打著手電補物理筆記時，恍惚看見顧青陽舉著園藝剪出現在后門。雨水順著白大褂往下淌，少年剪去所有徒長枝時的手勢，像刪減他作文里那些華麗卻累贅的排比句。

“植物夜間也在生長。“顧青陽甩掉剪刀上的水珠，“只是你沒看見。“

三模前夜，百日菊結出第一個花苞。蘇柏舟把錯題本按科目分裝成七個文件夾，發現每個文檔創建時間都在凌晨兩點之后。最后一次模擬考放榜，他擠進年級前五十，卻在實驗樓后門撞見顧青陽捧著花盆要走。

“今晚有雷暴。“顧青陽將花盆移進室內時，手指撫過微微顫動的花苞，“你以為它睡著了，其實在等某個時刻。“

高考當天清晨，蘇柏舟在校門口接過準考證。經過實驗樓后門時，水泥臺階上那株百日菊正綻開第一朵明黃色重瓣花，夜露在花瓣上凝成水鉆。他忽然想起昨夜最后檢查文具時，瞥見手機顯示凌晨三點十七分，而班級群里還亮著十幾個復習文檔的分享鏈接。

理綜卷翻到生物遺傳題時，題干里跳出“光周期對植物開花的影響“。筆尖在答題卡上沙沙作響，他突然明白顧青陽為何堅持把百日菊養在背陰處——這座百年老校的夜燈，足以讓短日照植物誤判白晝的長度。

收卷鈴響起時，百日菊正在暴曬中舒展第六層花瓣。蘇柏舟穿過歡呼的人群走向實驗樓，看見顧青陽蹲在臺階上整理空花盆。那些被剪去的徒長枝都成了扦插苗，在七個貼著不同班級標簽的容器里抽出新芽。

“真正的花期不在百日。“穿白大褂的少年抖落根須上的陳土，“而在每個想要放棄的夜晚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