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理寺,
講經堂旁的禪房之中,
香煙廖廖,水汽蒸騰,
方孝孺和姚廣孝分列左右,
博洽做東,為兩個會面的筆友斟茶。
姚廣孝率先開口:“聞名不如見面,希直兄果然一身正氣。”
方孝孺和他互相吹捧:“道衍兄亦是德名久仰。”
“那位工部的匠人,真的不愿意同我相見嗎?”
“他已經辭官歸鄉了。”
“可我問了工部的官員,并不存在一個近期辭官的工匠。”
“我幾時說過是近期了?”
姚廣孝不由得愣了一下,面露尷尬笑容:“誒,希直兄這就是耍無賴了,你只是說辭官,我怎么知道是幾時辭的官?”
方孝孺也沒藏住嘴角的笑意:“總之,這《開物書的》作者,你就別想找他了。”
“你們倆打什么啞迷?”博洽夾在中間,左右看了看,“什么《開物書》?”
姚廣孝回答道:“是一本奇書,承沿諸多前朝舊法,勘探礦產,冶煉礦物,鑄造器物等。”
《開物書》博洽雖然沒看過,但不妨礙“大放厥詞”:“我道是什么好東西,不過是一本【雜書】而已。”
“什么雜書?你可知道北平鐵冶所根據此書之中記載的方法,于西山煤礦改建工程堪出了多少煤礦?”
博洽眼睛一瞇:“多少?”
“一百年都采不完的煤!”
博洽面露譏笑:“那算他有點本事,但既然這么有本事,為何沒受到朝廷重用呢?”
他那表情看著姚廣孝,就像是在說:誒,你既然這么有本事,為何不受到朝廷重用呢?
姚廣孝怎么看不出,博洽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相比于輔佐藩王,誰不想入朝為官,直接在廟堂之高直面圣皇?
姚廣孝也是不喜歡在嘴上吃虧的:“呵!博洽,那你為何還留在這大天理寺中,成日和乞兒混在一起?”
“我休沐禮佛,接濟乞兒,不正常嗎?難道你在北平視窮苦孩童不顧?”
姚廣孝:“一日有半日同乞丐在一起,你別號應該是乞丐和尚。”
“你是儒僧是主持,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長老,即便是來復兄,亦未能在僧錄司長久,難道他的佛性不如你我?”
深知【詩會案】內幕的姚廣孝面色一凜,
年前還混跡在杭州府的來復不知為何就扎住在了大天理寺中,招搖撞騙行的卻是“正事”,
他自覺不會像來復這么做,但也由衷佩服這位敢想敢做的和尚。
博洽笑意盈盈的表情搞得他一肚子是火,
正在這個時候,博洽又補刀了:“大儒僧,你輔佐燕王于北平,我不如你。”
他刻意在儒僧兩個字上著了重音,
以洪武皇的規定,和尚是不許干涉政事的,
所謂儒僧,說好聽點是通曉儒書的和尚,
說難聽點不就是讀書卷不過別人,換個賽道去當和尚的“偏科達人”嗎?
“我不如你,常伴佛前,念經打坐,虔誠無他人可比。”
“是。”沒想到博洽竟然厚臉皮的承認了,
饒是姚廣孝見他這么沒臉沒皮,也不說話了,
方孝孺只是尷尬地笑,沒有當和事佬的打算,
來復這才姍姍來遲,邁進門之后看了幾人一眼,補了最后一刀:“噫,道衍,這禪房之中如此炎熱嗎?怎么你的臉色這么紅?”
姚廣孝當即起身欲走,博洽也根本沒有挽留,
這倆和尚向來不對付,不是這一日兩日的事情,
曾經是好友,因為政見和追求不同,分道揚鑣,
姚廣孝的思維比較接近于實用主義,
偏偏博洽什么事都往大義上引,
兩個人聊不來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姚廣孝根本沒往《開物書》竟然是朱允炆所寫,這犟和尚竟然在轉移話題上面想,
總之好好的一場談話,
本來是方孝孺與姚廣孝見面,卻變成了博洽和姚廣孝的爭吵,
來復進來就開始拉偏架,這次會面也就自然不歡而散,
臨走時,姚廣孝氣得不看博洽,對方孝孺說道:
“希直兄,我在金陵城還有要事要辦,就不同你多聊了,如果你那位朋友想要入朝為官或者,燕王可代為舉薦。”
“他竟然這么說?”
夜里,東宮之中,
朱允炆反問傳話回來的方孝孺,
一身正氣的方孝孺振振有詞:“一字不曾更改。”
“我四叔,大義!”
朱允炆合掌而笑,
姚廣孝的態度,實在是很有咂摸的滋味兒,
既然他能說出“舉薦”這種話,
就可以看出燕王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招攬《開物書》的作者,
畢竟整個世界除了幾個錦衣衛和方孝孺/博洽幾人,
沒有人知道《開物書》竟然是朱允炆所寫。
“我四叔不愧為我的榜樣,也是我長久需要學習的目標啊。”
朱允炆大發感慨,拋開此前所說的羨慕四叔的成長經歷,
他也的確羨慕朱棣的精力和運動天賦,
要不是這副身體當下過于瘦小,他也真想跨馬縱橫馳騁......
如今想到騎馬還要人看管攙扶,獨自不能控馬,多少有點丟人,
反正,他硬是想要騎馬,只有等自己長大一點了,
感慨一番過后,朱允炆問方孝孺:
“藍貴的事情怎么樣?”
“得圣孫賜點,我已同他私相授受。”方孝孺說道,“他若能通過禮部考試,即可受到重用,絕不會流到他省做個知縣。”
“他怎么說?”
“他雖然詩文不太通達,但經史有考,算是可造之材,在這一批監生里,名次中等。”
“有操作空間,不怕。”朱允炆點點頭。
過了國子監的考試就能參加考試做官,聽起來很誘人,
其實這個當官途徑,實際上并不比科舉考試簡單,
因為隨著國子監學生逐漸變多,會出現蘿卜過多而蘿卜坑不夠的情況,
當然,那是后面的事情了,
當下想要攀上高枝,的確方便快捷。
更何況,
這可是東宮拋來的橄欖枝,
方孝孺開口之后,藍貴要是不動心,那才是十成十的不正常,
“總之,藍貴十分高興,向我立下誓言,會努力想辦法在春闈錄名。”
“他有舉人功名,能通過春闈是最好,金陵城的春闈難度頗高,可即便是最后一名,對他來說也更為【正道】。”
朱允炆點點頭,藍貴的德行確實不錯,
他對藍貴這么好,不是為了藍貴。
朱標在太子時期,曾經對國家的軍政有過詳細的布置,
其中最重要的一名大將便是鎮守北方一線的藍玉,
假如他能善加利用藍玉,沒有道理不用,
在平定北元之亂上,藍玉和朱棣都出了大力,戰績煊赫彪炳,
就戰功和戰績來說,他們倆在過去五年的時間里幾乎是可以相提并論的,
而且,假如藍玉沒有反心,
就相當于整個大明有兩個朱棣這樣的彪炳武將,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這樣的誘惑對朱允炆來說,也是極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