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下的雪特別多,寒假時伊月整天呆在家里。她不去走親戚,不和爸媽爭吵,也不和弟弟搶電視遙控器。
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房間,媽媽十分憤怒,整天在她房間外面掃地,像推土機一樣吵,因為這本來是屬于她的工作。
媽媽已經和大伯一家和好了,在收到他們送來賠禮道歉的禮品后立刻將平日里咒罵他們的話變成了夸獎,尤其是那位咬她的女孩,被她說成活潑可愛,大方勇敢。
當然這些都是在伊月面前說的,每當媽媽夸獎完對方就開始數落她:“土包子,悶葫蘆,木頭人,膽小鬼。”每當媽媽數落自己,弟弟就在旁邊做鬼臉,模仿著對方的形容詞。
不知道為什么還模仿的惟妙惟肖?“大概是弟弟和自己長相相似吧?”她心想,當然是小時候的自己。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她的爸爸當然不是打抱不平,而是影響了自己的心情。他本來贏了錢,正數著戰利品,顯然是想高興高興,他的臉上泛起久違的笑容。
“什么行了?好不容易放個假,也不幫忙做家務,也不陪弟弟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你看她現在是不是又胖了?你再看我是不是又瘦了?”媽媽說了許多,估計是愁著很久沒人聽她訴苦了。
贏了錢的爸爸果然認真端詳起來,盡管他的目光未曾遠離戰利品,但他還是得出結論,附和妻子的觀點,因為對方正在氣頭上。
他的妻子很高興,于是給了他獎勵,把孩子交給他照顧半天。他左顧右盼,似乎對這個獎勵受寵若驚。
“你還想著奶奶的事嗎?”贏了錢的爸爸說話還帶著沙啞的嗓音。
“沒,沒有。”伊月對這突如其來的關心無所適從,但還是有些感動,明明對方比自己還傷心。
“她已經走了,你老這樣也不是辦法,爸爸很擔心你。”
“我沒事,真的。”伊月感動的想哭,連忙多吃了幾口飯,讓對方寬心。
“你不能整天待在家里,要出門活動活動。現在雪也化得差不多了,你下午就出去走走,散散心。正好帶著弟弟。”
由不得她拒絕,小孩被交到了她手上,媽媽又可以參加久違的烤火聚會,爸爸也可以繼續牌局。他們搶著洗碗,掃地,各自歡天喜地出門了。
“我要出去玩。”弟弟在伊月面前推倒堆了一半的積木。
“等會。”她頭也沒抬,正思考著課本上的一道題目。
“你答應過要帶我出去的。”弟弟不依不饒。
“說了等會,你怎么這么煩。”她無法做出題目,于是直接翻了參考答案,結果發現是小積木擋住了一排數字。
“已經兩個小時了,你真討厭,說話不做數。”
她看了看時間,果然過去了兩個小時。她又看了看掛歷,新年馬上就到了。她也覺得應該出去走走,否則寒假就會在不知不覺間度過。
剛走出門,一陣寒風撲面而來,她本能地想退回到屋里。結果一回頭,發現弟弟已經把門鎖上了,并且當著她的面把鑰匙裝進棉襖口袋,她只能和對方往前走。
小男孩很活潑,哪里都想去,牽著她的手亂竄,不知不覺他們又走到了奶奶的家。
伊月停下腳步,這里也和其他無人的房子一樣掛上了大鎖,這里也和那些掛了大鎖的房子一樣靜寂冷清。
弟弟還想往前走,于是她只能跟著對方走,等到她終于走過熟悉的場景,恍惚的記憶浮上心頭。
在奶奶告知子女們自己時日無多時,他們當晚沒有離開,而是聚集在她平時無人造訪的房子里。
他們打開了所有房間的燈泡,驅散常年盤踞于此的黑暗,他們在明亮的房間里穿梭,講訴各自年幼時居住于此的經歷。
幾位伯伯姑父在堂屋打牌。小孩子們在院子里玩躲迷藏。
大孩子們避開大人,在臺階上高聲談論著各自未來的人生規劃。
孩子們的媽媽抹去縫紉機上的灰塵,坐在一旁評價著衣架上成品和半成品的衣服,最后她們合織了一條圍巾送給奶奶。
那是多么溫馨的場景啊!當他們各奔東西,美好往昔唯有以時日無多的理由重現,又是多么殘酷啊!
半夜散場時奶奶告訴她,讓她以后不要再過來了。
“是的!孩子,你要學著一個人,一旦你學會了,很多事就沒那么可怕了。”奶奶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龐,冰涼的觸感仿似來自前世的期許。
這是她聽到奶奶說的最后一句話,后來無論她怎么在門外哀求,奶奶都不肯見她了。
她只能隔著窗戶,模糊地望著對方的身影。就像小時候她總是夜半驚醒,透過朦朧的雙眼,看見守在身側的奶奶,不知她是否望著自己,不知她何時悄然離去。
弟弟終于沒力氣了,他停下來埋怨伊月走的慢。說她太重了,像一頭豬那樣沉,說自己累壞了,說下次再也不和她玩了,除非她給自己買果凍。然后還善意地提醒她小賣部沒有自己想吃的口味了。
他們走了很遠的路去小學附近的商店。山澗冰雪消融,展露隱藏多時的蒼翠。路上行人眾多,孩童們追逐嬉戲,是為一場大雪的落幕,是為寒冬暖陽的恩賜。
伊月在商店門口看到幾位家住附近的小學同學,她以前是會繞開的,但今天她破天荒地走了過去,主動和他們打招呼。
幾位同學直言她變化太大,幾乎快要認不出,說她變漂亮了,和那時的公主一樣。得知她的來意后,一位男同學甚至紅著臉送給她一袋果凍,然后一下跑得沒了蹤影。
“如果我總是想著逃避,可能就永遠也不會和他們說話了。”伊月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