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純宮的暮色剛漫過窗欞,徐公公的身影便落在了階前。
陸元伶正坐在案前理書,案上那本《滄國山川志》的紙頁被她捻得發毛。
聽見了腳步聲,她指尖一頓,沒立刻抬頭,只將書輕輕合上,才緩緩站起身。
晚風掠起她月白夾襖的袖口,露出截細白的手腕,腕間沒戴任何飾物,倒襯得那點肌膚像浸了水的玉。
“和妃娘娘,皇上召您到養心殿侍寢。”
徐公公垂著手,目光在陸元伶臉上掠了掠便收回。
陸元伶生得的確出挑,眉峰清軟,眼尾卻帶著點不馴的弧度。
明明是個剛脫稚氣的年紀,靜坐時竟有種沉得住氣的艷,倒是不像后宮一些一得召幸就慌神的妃嬪。
陸元伶沒說話,只點了點頭,指尖在袖中悄悄攥成拳。
青黛要替她換件厚實些的衣裳,被她攔住:“不必了。”
她知道這一去是什么光景,換再體面的衣裳,也掩不住此刻的惶惶。
養心殿。
殿內的燭火亮得晃眼,銅漏的滴答聲撞在墻上,悶得人心慌。
蕭欽言坐在御案后,玄色袞服上的金龍在燭影里張牙舞爪。
他面前攤著三樣東西:滄國錯標關隘的布防圖、啟國商隊在滄國被扣的文書,還有份劃得亂七八糟的歲貢清單。
“欠珍珠百顆”,“欠皮毛三百張”的朱批疊在一處,刺得人眼疼。
陸元伶進門時,正撞見蕭欽言將布防圖往案上一摔。
“嘩——”,圖卷散開,露出上面錯標了位置的“洗劍關”。
“這就是滄國的‘誠意’?”蕭欽言沒抬頭,聲音里裹著冰。
“洗劍關的位置都敢亂畫,是覺得朕沒去過邊境?還是覺得扣了朕的商隊,欠了朕的歲貢,憑著你這一個和親的,就能揭過去?”
順著聲音望去,陸元伶撞進了蕭欽言的眼。
蕭欽言坐在御案后,鎏金冠下的眉眼沉得像深冬的寒潭,瞧不出半分情緒。
周身裹著層久居上位的沉肅氣,不是刻意擺出來的威嚴,是從骨縫里透出來的。
連指尖捏著奏折的力道,都帶著種不容置喙的冷硬,讓人望一眼,便覺心頭發沉,不敢輕易喘大氣。
蕭欽言原是含著怒氣抬眼的。
目光掃過陸元伶時,卻極快地頓了一瞬。
陸元伶立在殿中,月白夾襖襯得人愈發素凈,周身像蒙著層淡淡的霜氣。
不是后宮里常見的柔媚或怯懦,是種帶著疏離的清冷。
眼垂著,沒看他,可那挺直的肩背,還有指尖悄悄攥緊,卻沒露半分慌神的樣子,倒像株被風露打透的玉蘭,清得孤,也清得犟。
這般模樣,在滿眼逢迎的宮里,竟顯得格外扎眼。
陸元伶知道,蕭欽言是借題發揮。滄國的賬,憑什么算在她頭上?可她不能犟。喉間發緊時,只先去按了規矩行禮。
“臣妾恭請皇上圣安。”
地磚的涼意順著膝蓋往上爬,膝蓋磕在冰涼的地磚上,又疼得她指尖蜷了蜷。
陸元伶垂著眼,看見地上散開的布防圖,圖上“洗劍關”三個字被朱筆圈得發紅,像浸了血。
“臣妾……不知故國為何如此。”
她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點咬碎牙的硬。
蕭欽言起身走到陸元伶面前,鞋尖離她膝蓋不過寸許,龍涎香混著墨氣的壓迫感涌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垂眼瞧她,見她額角滲了層細汗,卻仍沒抬頭,只把臉埋在陰影里,像在躲,又像在忍。
蕭欽言便伸出手,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陸元伶抬頭。
她的眼尾紅了,眸子卻很亮,像含著淚的星。
嘴唇抿得緊,唇色淡得幾乎透明了,卻還是咬著不肯示弱。
蕭欽言指尖一緊。
陸元伶疼得蹙了眉,半晌,面前人才松了手。
“呵呵,愛妃免禮吧。”
陸元伶撐著地磚起身,膝蓋麻得發顫,她悄悄挪了半步,才穩住身子。
站在殿中,她不敢看他,胃里卻一陣陣發緊。
是生理性的厭惡。
厭惡這無端的遷怒,厭惡他眼里的冰冷,他的壓迫,以及自己荒唐的“替罪”。
可陸元伶更厭惡自己,此時此刻只能站在這里受著。于是,指甲便深深掐進了掌心。
燭火燃了大半,他批奏折,她站著。
偶爾有風吹進來,燭影晃在陸元伶臉上,能看見她臉色白了,卻仍抿著唇,沒哼一聲。
蕭欽言翻奏折的手頓了頓,見她悄悄換了個站姿,大概是站得太久,腿麻了,卻仍盡量輕,怕被他聽見。
他忽然煩躁起來,把朱筆一擱:“徐墨,帶她去偏殿。”
偏殿的帳子是紅的,艷得刺眼。
陸元伶坐在床邊,指尖摳著裙角的針腳,指甲都快嵌進布里。
她怕,怕疼,更怕他那雙沒溫度的眼。可她沒躲,只是閉上眼,等著。
蕭欽言進來時,她沒睜眼。
他解她衣帶時,她的身子抖得像秋風里的葉,不是怕,是從骨子里涌上來的厭惡。
她不想被這雙手碰,不想做滄國欠賬的替身,更不想讓這具身子,成了他泄憤的物件。
可她不能動,只能將胳膊掐得青紫,用那點尖銳的疼,壓下喉嚨里的抗拒。
疼涌上來時,不是細密的刺,是生生撕裂的鈍痛。
她沒忍住,喉間溢出的已不是細響,是破碎的抽氣。
蕭欽言卻沒停,指尖攥著她的手腕按在枕上,力道重得像要捏碎骨頭。
他動作粗戾得沒有半分章法,仿佛她不是個人,只是件能任他擺布的器物。
錦被被她攥得發皺,指甲深深嵌進被面,帶起幾縷碎絲,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眼角往下滾,砸在枕上,洇出一片濕痕。
“疼……”陸元伶終于崩了防線,聲音抖得不成調,“救命……”
這聲“救命”輕得像蚊蚋,卻讓蕭欽言動作頓了瞬。
他垂眼瞧去,她素日里清冷的眉眼此刻全皺著,眼尾紅得厲害,淚珠子斷了線似的掉。
她嘴唇被咬得發白,偏那雙眼睛睜著,水汽濛濛里還透著點不肯服軟的光。
她的肌膚白得像雪,被他攥過的地方泛著紅,疼得發抖時,肩背的弧度繃得緊,是可憐,偏又犟得勾人。
蕭欽言喉間發緊,滄國錯標關隘的布防圖、邊境戰死士兵的名冊、堆積如山的軍械賬單……
那些壓在心頭的火,混著眼前這具玉體勾出的熱,攪成了更烈的欲。
她越疼,越流淚,越用那雙含著淚的眼瞪他,他心里那點征服欲就越燒越旺。
滄國敢不敬,她敢犟,那他就偏要讓她服。
動作沒緩,反倒更狠了些。
陸元伶疼得眼前發黑,耳邊只剩自己的抽氣聲和他的呼吸聲。
最后一點清明散了時,她只記得自己攥著他的袖角,像抓著根救命的稻草,反復念著“別……”,聲音碎得聽不清。
蕭欽言停下時,才發現她暈了過去。
只見陸元伶臉色白得像張薄紙,唇上破了口子,滲著血。睫毛上還掛著淚。胳膊上青紫的指痕和肩頸處的紅痕交疊著,在雪膚上刺得人眼疼。
蕭欽言指尖動了動,想去碰她的臉,指尖剛要碰到,又猛地收回手,指節攥得發白,冷聲道:
“傳太醫。”
太醫來瞧時,眉頭皺得緊,只說是傷得重,疼暈了,開了傷藥便退了出去。
蕭欽言沒再進偏殿,只站在殿外廊下,聽著里面青黛給她擦身換藥的輕響,心里莫名躁得慌。
他喉間動了動,轉念臉色又沉了沉。
他是啟國的皇帝,她是滄國送來的人,疼是她該受的,有什么好躁的,只是言語間還是不經意軟了口氣。
“讓和妃歇夠了再回昭純宮。”
昭純宮寶光殿。
陸元伶醒來時,日頭已過了辰時。
她渾身像被拆開重裝過,尤其是腰腹處,一動就疼得鉆心,連呼吸都得放輕。
青黛正守在床邊,見她醒了,眼圈一紅:
“主子,您可醒了!太醫說您得好好歇著,奴婢這就去讓人備些流食來。”
陸元伶沒應聲,只望著帳頂的繡紋。
方才暈過去前的疼,還有那句沒出息的“救命”,像針似的扎在心上。
她素來不喜歡示弱,可方才那樣子,怕是把這輩子的狼狽都露盡了。
指尖撫過胳膊上的青紫,她閉了閉眼。蕭欽言的狠,她算是嘗透了。或許和親公主的命,一向如此,只是今日她更覺心酸。
這時,徐公公在外間通傳:“和妃娘娘,皇上讓奴才來問,您醒了沒有。”
陸元伶心里一緊,啞著嗓子道:“煩請公公回稟皇上,臣妾醒了。”
徐公公沒進來,只在外間應道:“皇上說了,醒了便好生歇著,已遣人送了傷藥和軟墊來。”
陸元伶捏著錦被的手緊了緊。
蕭欽言倒是還記得,只是那點“體恤”,聽著倒像在提醒她昨夜的事。
她沒再說話,只讓青黛扶著她慢慢坐起身,靠在床頭。芍藥送了送徐墨。
窗外的日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卻暖不透那點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冷。
她知道,昨夜那一場,不是結束,是她在這宮里熬日子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