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瑤華宮朝會
- 和親錄
- 淡淡月芽
- 1755字
- 2025-08-25 16:17:31
青黛給陸元伶胳膊上的青紫涂藥膏時,她正望著帳頂發怔。
那明黃繡線在日光下泛著冷光,刺得她眼仁發疼,腦子里卻空茫得很。
活著,要做什么?是按點去瑤華宮,是忍那些疼,還是對著誰強撐笑臉……
想不真切,只覺得渾身沉,像泡在化不開的霧里。
“娘娘,該動身了。”
青黛扶她坐起身,往背后塞了軟墊。
陸元伶瞥了眼樟木箱里的茜紅褙子,領口金線海棠繡得密,針腳像無數根細刺。
青黛替她更衣時,指尖蹭過了腰腹,她疼得縮了縮,卻沒咬唇,只望著鏡里那張白得發透的臉,發著呆。
這張臉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輦轎停在瑤華宮前,巳時梆子剛落。
芍藥扶她下轎,她腳腕一軟,踉蹌著往里走,剛踏進門,便被殿內亮晃得瞇了眼。
殿頂是鎏金蟠龍藻井,龍首垂著顆拳頭大的東珠。
日光透過菱花窗照了進來。
東珠滾出碎金似的光,落在金磚地上,映得人眼暈。
兩側立著八根金絲楠木柱,柱身纏滿鎏金盤龍,龍鱗片片分明,爪下托著赤金獸首香爐。
沉水香從獸口裊裊漫出,裹著殿內的暖,一絲一縷都循規蹈矩。
上首的紫檀木寶座,鋪著玄色織金龍紋軟墊。
椅背上,嵌著七顆鴿血紅寶石,紅得像凝了血。
周遭妃嬪按位份排開,衣飾或明艷或雅致,卻都離那寶座隔著妥當的距離,連呼吸都似要放輕些。
“和妃娘娘到——”
通報聲落,殿內二十來道目光齊刷刷掃過來。
惠妃斜倚在描金柱旁,赤金鑲珠鸞鳳裙角的東珠晃得人眼暈,見陸元伶進來,眼尾挑得老高。
賢妃坐在下首,一身絳紫暗繡纏枝菊的褙子,領口滾著圈銀線,臉色襯得愈發沉靜,聽見通傳,眼皮都沒抬。
休胭婕妤穿件桃紅繡蝶衫,正和身旁蘭時美人說話,目光在她臉上繞了圈,嘴角勾了勾才移開。
陸元伶扶著芍藥行了禮,剛落座,惠妃便嗤笑一聲,赤金護甲敲在茶盞沿上:
“和妃這架子倒是大,太后特意囑咐的事,也敢掐著點來?”
陸元伶還沒應聲,殿外忽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二十個宮侍端著朱紅漆盤魚貫而入,盤里青釉茶盞擺得周正。
她們穿著青色素裙,頭垂得低,肩齊得像用尺子量過。
待到一步步挪到殿中,按妃嬪位份站定了,隊列也直得沒半點偏差。
站穩妥了后,二十人齊齊屈膝,膝蓋落向金磚時,輕得像落了片葉,只消一聲幾不可聞的“噗”,便都跪在了地上。
原是將茶盞舉過頭頂,胳膊肘繃得直,漆盤邊緣與肩齊平,連指尖都沒敢多晃一下。
陸元伶面前的宮侍看著年紀小,梳著雙丫髻,耳后別著朵紫花。
見她捧著茶盞,指尖微微發白,頭垂得快貼到地上。
陸元伶便伸手去接,忽然,腰腹處的疼猛地竄上來。
她眼前一陣發黑,指尖剛碰到茶盞,手便抖了。“哐當”一聲,茶盞摔在地上,青瓷碎了滿地,熱水濺了紫蘇一裙擺。
殿內瞬時靜了。
紫蘇臉色煞白,忙伏在地上去撿碎片,指尖被瓷片劃出血,也顧不上擦,只一個勁磕頭:
“奴婢該死!奴婢笨手笨腳,驚擾了娘娘!”
“可不是你笨手笨腳?”
惠妃先開了口,聲音里帶著冰。
“和妃娘娘金貴身子,燙著了怎么辦?”
休胭婕妤也跟著笑:
“皇后娘娘跟前也敢失儀,看來是沒好好學規矩。”
皇后沒說話,只端著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眼尾掃了眼身旁的宮女蓮香。
蓮香會意,輕聲對殿外候著的內侍道:
“帶下去,按宮規處置。”
兩個內侍應聲進來,架起紫蘇就往外拖。
紫蘇哭得渾身抖,路過陸元伶身邊時,她抬了抬頭,眼里滿是驚惶,像只被踩住的雀,嘴里還喃喃著“不是,不要……”。
殿門被輕輕掩上,沒片刻,外面便傳來“啪、啪”的聲響,是竹板打在臉上的動靜。
脆生生的,一下下撞在殿內的寂靜里。
那聲響里還混著紫蘇壓抑的嗚咽,后來連嗚咽都弱了,只剩竹板起落的悶響,聽得人頭皮發麻。
陸元伶看著地上的碎瓷片,指尖冰涼。
是她手抖摔了茶,可沒人問,沒人看,所有人都盯著那個小宮女,仿佛錯的本就是她。
惠妃端著茶盞抿了口,瞥了眼陸元伶,嘴角勾著笑:
“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奴才,和妃也別放在心上。”
賢妃這時才抬了抬眼,目光在陸元伶發白的臉上停了瞬,又落回自己的茶盞上,指尖輕輕劃著盞沿。
陸元伶沒應聲,只望著地上的水漬發呆。
水漬正一點點滲進金磚縫里,像從沒存在過。
外面的竹板聲停了,想來是掌完了嘴,不知紫蘇被拖去了哪里,往后還有沒有活路。
這宮里的人,命原來這樣輕,輕得像片紙,風一吹就破了。
她忽然更懵了,連這樣的小宮女都要為別人的錯受罰,那她活著,又能撐到哪一天。
或許哪天她也像這茶盞一樣摔了,也沒人問為什么,只當是她自己不結實。
殿內的沉水香還在裊裊飄著,暖得讓人發悶,她卻覺得渾身冷,從骨頭縫里往外冒著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