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長安燈影
- 貞觀風華錄
- 承瑞雪
- 2545字
- 2025-03-05 12:24:28
暮色像是一塊巨大的、被歲月染透的綢緞,輕柔而又不可阻擋地浸染著長安城。西市的胡商們熟練地卸下駝鈴,那一串串駝鈴在余暉中閃爍著金屬的光澤,仿佛在訴說著遙遠旅途的故事。而東市的酒旗也紛紛挑起了燈籠,那暖黃色的光暈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向過往的行人發出邀請。上元節的花燈如同一條五彩斑斕的河流,順著朱雀大街緩緩流淌,將這座輝煌無比的帝都浸泡在蜜色的光暈里,整個城市都被裝點得如夢如幻,充滿了節日的喜慶氛圍。
李逸騎著一匹矯健的駿馬,緩緩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潮。他的目光隨著燈影在鱗次櫛比的坊墻上游弋,那些光影如同靈動的精靈,在墻壁上跳躍、閃爍。恍惚間,他覺得這座城就像一只巨大無比的走馬燈,二十四年的光陰如同走馬燈里的影像,匆匆轉過一輪。然而,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卻總有人被困在相同的剪影之中,無法掙脫命運的束縛,就像那些被定格在燈影里的畫面,永遠重復著相同的故事。
“殿下,韋家別院到了。”裴十二的輕聲呼喚,如同一股清泉,將李逸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他抬頭望去,只見別院檐角蹲著的鴟吻在暮色中張牙舞爪,那猙獰的模樣,像極了三日前被鴆殺的韋貴妃臨終時那充滿怨恨與不甘的神情。那一幕仿佛還在眼前,韋貴妃的面容在李逸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
在平康坊的深處,龜茲樂姬的銀鈴足鏈隨著《涼州曲》的節拍,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那聲音交織在空氣中,仿佛將人帶入了遙遠的西域。李逸輕輕掀開酒肆的珠簾,一陣喧鬧聲撲面而來。此時,他正撞見武曌在耐心地教胡姬寫漢字。武曌身姿婀娜,她的石榴裙裾輕輕掃過青磚,那裙擺如同風中舞動的花朵。她握著小娘子的手,一筆一劃地寫下“自由”二字,燭光在她簪頭的瑟瑟石上跳躍、破碎,如同細碎的星子,映照著她專注而美麗的臉龐。
“昭儀好雅興。”李逸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走上前去,輕輕叩了叩龜茲琵琶,那琵琶發出清脆的聲響,為這熱鬧的場景增添了一絲別樣的韻味。
“妾身在替殿下養耳目呢。”武曌笑著回應,她的指尖不經意間掠過案上的密信,那信紙散發著玫瑰露的香氣,仿佛隱藏著無數的秘密。“這些絲路上的小娘子,可比千牛衛的探馬管用。”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酒盞推到李逸面前,眼中閃爍著靈動的光芒,“嘗嘗,撒馬爾罕的葡萄釀。”
李逸端起酒盞,輕輕抿了一口,酒液在舌尖緩緩化開,那濃郁的果香和醇厚的口感瞬間在口中散開。就在這時,后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兩人對視一眼,眼神中充滿了默契。武曌反應迅速,她的軟鞭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纏上來人的咽喉。仔細一看,原來是個渾身血污的粟特少年,他的臉上滿是驚恐和痛苦,手里還緊緊攥著半截波斯錦。
“救...救救阿塔...”少年艱難地咳出帶內臟碎片的血沫,聲音微弱卻充滿了絕望,“崔家的駝隊...在隴山道劫了我們的玉石...”他的話語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了李逸和武曌的心上,讓他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晉昌坊的老槐樹像是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靜靜地撐著將傾的月色。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李逸緩緩推開魏征舊宅那扇斑駁的木門,一陣霉味裹著塵灰撲面而來,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宅子的歲月滄桑。他走進屋內,只見案頭那局殘棋還保持著主人最后的落子——黑子困守天元,白子已成屠龍之勢。這棋局仿佛在暗示著一場激烈的較量,而魏征就像是那執棋之人,在生前就已經布局好了一切。
“老師,您連身后事都要設局。”李逸喃喃自語,他輕輕拂去棋秤上的蛛網,那些蛛網在他的指尖輕輕飄落,仿佛是歲月的塵埃。忽然,他發現棋盤背面刻著《諫太宗十思疏》的殘句。當他的指尖觸到“載舟覆舟”四字時,梁上突然墜下個漆匣,“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摔出滿地黃豆。李逸和裴十二定睛一看,每顆豆面上都刻著五姓七望的族徽,那些族徽在地上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裴十二彎腰拾起滾到腳邊的一顆,仔細端詳后驚訝地說道:“這是貞觀初年賑災的糧種!”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震驚,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院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李逸捏碎刻著“崔”字的豆子,心中涌起一股憤怒。二十年前那場山東大旱,原來早有人把災民的性命當成了門閥的搖錢樹,那些所謂的名門望族,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草菅人命。
亥時的曲江池,水面上漂滿了蓮燈,那些蓮燈像是夜空中墜落的星辰,在水面上閃爍著柔和的光芒。李治提著兔兒燈,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走著,他的臉上帶著一絲迷茫和不安。突然,他的玉佩被一個頑皮的頑童撞落水中,就在玉佩即將沉入水底的瞬間,一雙織錦舄踩住了絲絳。“晉王殿下,謎題還沒解呢。”馬周從陰影中緩緩轉出,他的手中提著盞九連環宮燈,那宮燈造型精美,燈面繪著《山海經》異獸,每解開一環便顯出一句詩謎。
李治有些慌亂地看著馬周,他定了定神,開始解起燈上的謎題。當他解到第七環時,燈芯突然爆出火星,映出絹紗上血寫的“民為重”。他看著這三個字,心中涌起一陣疑惑和不安。
“這是......”李治抬起頭,看著馬周,眼中充滿了詢問。
“是吳王給殿下的功課。”馬周將燈遞給侍從,神色嚴肅地說道,“殿下可知,您剛才踩碎的蓮燈里,藏著多少農人的春稅?”他的話語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李治的心,讓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所肩負的責任和使命。
池面忽然升起一盞孔明燈,那孔明燈緩緩上升,燈罩上密密麻麻的田契編號,在夜空中連成一條灼灼星河。李治仰頭望著那些被火舌舔舐的數字,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他第一次覺得“晉王”的玉冠如此沉重,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子夜的鐘聲如同洪鐘般響起,那聲音蕩開了雨云,在城市的上空回蕩。武曌跪在佛前,手里捻動著迦南香念珠,那念珠在她的指尖輕輕轉動,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氣。突然,功德箱被撞開,一個小沙彌驚慌失措地抱出個襁褓:“師父!塔林里...塔林里有個女嬰!”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驚訝和緊張。
武曌接過啼哭的嬰兒,她的目光落在襁褓里,發現里面塞著半塊魚符——與她從韋貴妃處得來的那枚正好契合。當她的手撫過嬰兒頸后胎記時,住持突然低誦佛號:“阿彌陀佛,這孩兒是掖庭宮女所生,生父......”
“生父是突厥使臣?還是千牛衛中郎將?”武曌打斷住持的話,她將嬰兒交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勞煩大師給她取名'明空'。”她轉身離去,腕間的跳脫金鈴纏著雨聲叮咚作響,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市里無盡的秘密,“這長安城,最不缺的就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