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滿霜河朱門雪
- 貞觀風華錄
- 承瑞雪
- 5093字
- 2025-03-05 12:28:46
秋意漸濃,長安城像是被大自然打翻了顏料盤,處處染上了斑斕色彩,而永陽坊的瓦當,又被秋霜輕輕撫摸,蒙上了一層銀白,讓魏征舊宅的飛檐仿佛一夜之間長出了冰霜的羽翼,在朦朧晨光中散發著清冷的氣息。李逸身著一襲玄色長袍,靜靜地蹲在槐樹下,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弄著滿地刻字黃豆,神情專注,仿佛在與這些小小的豆子對話,試圖從它們身上探尋出那些被歲月掩埋的秘密。
晨霧如輕紗般繚繞,在靜謐之中,一陣清脆的木屐聲由遠及近。馬周抱著一摞泛黃的賬冊,腳步匆匆地跨過門檻,他的衣擺沾染著庫房中陳年的霉味,仿佛帶著往昔歲月的厚重氣息。“殿下請看,貞觀元年的賑災糧冊。”馬周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激動與憤慨,他小心翼翼地翻開蟲蛀的紙頁,上面的字跡雖然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認清楚。“博陵崔氏領糧三千石,同一日卻在黑市拋售新粟五千石——”馬周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著賬冊上的記錄,眼中燃燒著怒火。
李逸聽聞此言,臉上閃過一絲怒色,他緊緊捏碎一顆刻著“盧”字的黃豆,豆屑從他的指尖紛紛落下,就像那些被碾碎的罪惡。“所以那年河北道易子而食,是因為糧倉早被蛀空了?”李逸的聲音低沉而壓抑,仿佛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話語中充滿了對門閥惡行的憤怒與譴責。
就在這時,坊墻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裴十二神色慌張地撞開院門,他的肩頭插著一支狼牙箭,鮮血順著箭桿緩緩流下,在地上滴出一串殷紅的血滴。“隴右道急報!突厥扮作粟特商隊,劫了送往安西都護府的軍械!”裴十二喘著粗氣,聲音中帶著焦急與不安,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在場的眾人都感到震驚與憤怒。
平康坊中,波斯地毯上浸透了葡萄酒漬,散發著濃郁的酒香。武曌頭戴金絲面紗,身姿婀娜,她的指尖在羯鼓上輕快地敲出《蘭陵王破陣樂》的激昂節拍,那鼓聲仿佛有一種魔力,讓在場的人都沉浸其中。座中粟特豪商阿羅憾舉起夜光杯,杯中的葡萄酒在燭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他臉上帶著一絲沉醉的笑容,說道:“昭儀娘娘的鼓技,比疏勒城的春風更醉人。”
“那要看醉的是人,還是狼。”武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她突然猛地掀翻鼓面,羊皮鼓膜下赫然露出半幅河西布防圖,那地圖上的山川河流、關隘要塞,都清晰可見。“阿羅憾掌柜的貨棧里,這樣的鼓還有多少面?”武曌的聲音瞬間變得冰冷,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威嚴,仿佛在質問阿羅憾的罪行。
滿座頓時嘩然,眾人紛紛露出驚訝和慌亂的神色。阿羅憾見狀,臉色驟變,他迅速抽出彎刀,刀刃在燭光下閃爍著寒光,眨眼間便抵住了武曌的咽喉。然而,武曌卻沒有絲毫懼色,她反而輕笑出聲,那笑聲在這緊張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掌柜不妨看看窗外。”武曌不緊不慢地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篤定。
雕花檻窗外,三百右驍衛早已嚴陣以待,他們個個手持強弓,弓弦被拉得如滿月一般,箭頭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更遠處的西市貨棧,突然騰起沖天火光,那熊熊大火將天空都映得通紅,映得阿羅憾的藍瞳縮成了針尖大小。他知道,那里囤著他們從涼州劫來的唐軍重弩,如今卻被付之一炬。
“妾身給掌柜備了兩條路。”武曌神色鎮定,她輕輕撫過抵在咽喉的刀刃,仿佛那不是一把致命的武器,而是一件普通的物品。“要么帶著大唐通關文牒回康國,要么......”武曌突然用波斯語低吟古老民謠,那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帶著一絲神秘的氣息,“像你祖父那樣,把頭顱留在怛羅斯河邊。”武曌的話語中充滿了威脅,讓阿羅憾感到一陣恐懼。
晉王府的暖閣內,瑞龍腦香的香氣裊裊升騰,彌漫在整個房間。李治坐在棋盤前,眉頭緊鎖,死死地盯著棋盤上被圍剿的白子,他的臉上滿是焦慮和無奈。突然,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猛地將整局棋拂落在地,玉質棋子四處滾落,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其中一顆滾到了馬周腳邊,映出他青衫上那塊醒目的補丁。
“孤不想學這些陰謀詭計!”李治憤怒地扯開交領,臉上漲得通紅,仿佛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父皇在世時,從不讓孤碰這些......”李治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委屈和不滿,他似乎對眼前的局勢感到無比的厭煩和抗拒。
“因為先帝希望您當個太平天子。”馬周彎腰拾起棋子,他的聲音沉穩而堅定,仿佛在訴說著一個沉重的事實。“但如今五姓七望的私兵已過十萬,突厥可汗的金帳扎在陰山腳下——”馬周突然掀開輿圖,那輿圖上的山川地勢、疆域邊界一目了然。“殿下可知,這個‘晉’字在兵法中是何意?”馬周看著李治,眼中透露出一絲期待,希望他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李治一臉茫然,他緩緩搖了搖頭,眼神中充滿了困惑。
“晉者,進也。”馬周將棋子按在太原的位置上,那棋子仿佛帶著一種力量,代表著一種前進的決心。“就像當年高祖從晉陽起兵,殿下也該......”馬周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李治打斷。
“放肆!”李治怒目圓睜,他猛地掀翻案幾,桌上的茶具等物品紛紛掉落,摔得粉碎。“來人!把這個狂徒拖出去!”李治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充滿了威嚴和憤怒。
然而,侍衛沖進來時,卻見馬周從容不迫地展開染血的《均田疏》,那紙張上的血跡仿佛在訴說著無數百姓的苦難和訴求。“殿下可知,您剛才摔的這局棋,值多少戶農人的永業田?”馬周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他的話語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李治的心上,讓他感到一陣愧疚和不安。
子夜,寺廟里的誦經聲悠悠回蕩,仿佛是在為世間的苦難祈福。武曌靜靜地跪在佛前,神情莊重,她將襁褓遞給比丘尼,那襁褓中的嬰兒正安靜地睡著,臉上帶著一絲純真。小沙彌遞上功德簿,恭敬地說道:“按昭儀吩咐,明空的度牒記在已故鄭才人名下。”
“鄭才人?”武曌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就是三年前被韋貴妃賜死的那個。”比丘尼雙手合十,神色悲憫地說道,“她兄長現任靈州司馬。”
武曌的護甲輕輕劃過功德簿上“捐銅二百斤”的字樣,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思索。“聽說靈州軍府的箭鏃總是不夠用?”武曌忽然輕笑,那笑聲中帶著一絲深意,“勞煩大師將鄭司馬的功德,鑄成往生鐘吧。”武曌的話語仿佛隱藏著某種計劃,讓人捉摸不透。
鐘聲悠揚地蕩開,那聲音在夜空中回蕩,仿佛在傳遞著某種信息。武曌望向北方的星空,那浩瀚的星空閃爍著神秘的光芒,仿佛隱藏著無數的秘密。那個叫明空的女嬰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與二十年前的玄武門之變,竟完全吻合,這似乎是命運的一種安排,充滿了神秘的色彩。
寅時,渭水河泛著鐵灰色的光,仿佛一條蜿蜒的巨龍橫臥在大地之上。李逸單騎立于浮橋,他的身影在晨曦中顯得格外挺拔,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對岸的突厥狼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仿佛是一群潛伏的惡狼。阿史那摩羅的狂笑順風傳來,那笑聲中充滿了挑釁和傲慢:“吳王殿下是要學渭水之盟?”
“不。”李逸神色冷峻,他緩緩解下佩劍,那佩劍在他手中閃爍著寒光,他毫不猶豫地將其擲入河中,濺起一片水花。“本王來教可汗新詞——‘犁庭掃穴’。”李逸的聲音堅定而有力,仿佛是在向突厥宣戰,那話語中充滿了決心和勇氣。
河面突然豎起數百面唐旗,那些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唐軍的怒吼。昨夜“被劫”的軍械車從蘆葦叢中緩緩推出,床弩絞盤聲沉悶而有力,驚起滿天寒鴉,那密密麻麻的寒鴉在天空中盤旋,仿佛在見證著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當第一支火矢洞穿狼旗時,李逸想起魏征匣中的人皮書,那些寒門官吏的血,仿佛化作了肥沃的土壤,終于澆灌出真正的貞觀犁,象征著正義和希望的種子即將破土而出。
霜月高懸,清冷的月光浸透了太極宮的鴟吻,仿佛給它披上了一層銀紗。掖庭局的女官們正將金絲炭裝入鎏金火籠,那金絲炭閃爍著金色的光芒,散發著溫暖的氣息。武曌輕輕撫過籠面鏨刻的纏枝紋,那細膩的紋理仿佛在訴說著宮廷的奢華與神秘。忽然,她像是發現了什么,猛地將整籠炭傾在雪地上,那炭火與雪地接觸,瞬間騰起一片青煙。青煙散去,三十八枚未燃盡的炭塊顯出“崔”字烙印,這是唯有五姓七望可用的御賜龍腦香炭,這一發現,仿佛揭開了一個隱藏在宮廷深處的秘密。
“娘娘,尚寢局來報,晉王昨夜夢魘,嚷著要見吳王......”宮女的話音未落,北庭都護府的八百里加急已撞開承天門,那急促的馬蹄聲和信使的呼喊聲,打破了宮廷的寧靜。李逸迅速展開染血的牒文,潼關驛道的冰棱在他掌心化作赤水,仿佛是鮮血在流淌。牒文上寫著:博陵崔氏聯合范陽盧氏,以“清君側”之名斷了隴右糧道,這一消息,讓李逸感到事態的嚴重性,仿佛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凌煙閣地窖中,昏暗的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將二十四功臣像的影子扯成了詭異的鬼影,仿佛在訴說著那些被塵封的歷史。李逸用銅魚符撬開最后一道暗格,那暗格仿佛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羊皮卷上的《氏族志》補遺被血漬浸透,記載著更駭人的秘辛:武德九年六月初三,正是崔琰向隱太子獻計,欲在玄武門埋設伏弩,這一真相的揭露,讓李逸對崔琰等人的罪行感到無比的震驚和憤怒。
“老師啊老師......”李逸喃喃自語,他輕輕摩挲著魏征臨終前攥在手中的半枚虎符,那虎符仿佛帶著魏征的氣息和囑托。“您讓我看見這些陳年舊賬,是要我做個孤臣,還是......”李逸的話語中充滿了迷茫和困惑,他不知道魏征的真正用意。就在這時,地窖突然震動,梁上落下個漆匣,“砰”的一聲摔出滿地黃豆,每顆都新刻著“李”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逸感到更加疑惑,仿佛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之中。
裴十二拾起滾到腳邊的豆子,驚訝地說道:“這是今春賑濟河南道的糧種!”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震驚,這小小的豆子,仿佛又牽扯出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太液池的薄冰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映著武曌猩紅的斗篷,那斗篷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武曌將黑子按在天元,那棋子落下,仿佛是在棋盤上布下了一個重要的棋局。“聽聞殿下要親自押糧北上?”武曌看著李逸,眼中透露出一絲關切和詢問。對面的李逸執白不語,他靜靜地坐在那里,任西風將棋秤上的雪粒吹成漩紋,仿佛在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
“崔琰在潼關屯兵三萬,皆披明光鎧。”武曌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憂慮,她忽然掀翻棋局,露出底下繪著隴右地形的絹帛,那絹帛上的山川河流、關隘要塞,都清晰地展現在眼前。“但這三萬人馬的糧草——”武曌染著丹蔻的指甲劃過河西諸倉,那動作仿佛在勾勒著一個重要的戰略布局,“走的是韋氏商隊的駝道。”武曌的這一發現,讓李逸瞳孔驟縮,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絹帛背面竟用密寫藥水記著韋貴妃與突厥的往來賬目,最新一條赫然是:貞觀十一年臘月,購漠北霜糖三千石。這一發現,讓李逸和武曌意識到,這背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霜糖易爆。”武曌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狡黠,她將火折子擲入冰窟,那火折子在冰窟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仿佛是點燃了一個導火索。“就像崔琰最愛的爆竹......”武曌的話語中充滿了計謀,仿佛在策劃著一場精彩的戰斗。
國子監的晨鐘轟然撞響,那聲音清脆而響亮,撞碎了冰凌,也喚醒了沉睡的學子。馬周看著新貼的《科考新制》,那上面的文字仿佛帶著希望和變革的力量。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將手中的朱砂筆折成兩截,那清脆的斷裂聲仿佛是他對舊制度的反抗。寒門學子圍攏在告示欄下,他們的臉上充滿了期待和興奮。不知誰用赭石畫了只缺爪的鷹,這是五姓七望對庶族的警告,仿佛在向他們示威。
“諸君可知,鷹無爪仍是鷹。”馬周的聲音堅定而有力,他咬破手指,用鮮血在鷹首點睛,那殷紅的鮮血仿佛是他的決心和信念。“而燕雀即便鑲金喙......”馬周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鮮血順著“糊名法”三字蜿蜒而下,仿佛在訴說著科舉制度改革的艱難和重要性。“也飛不過秦嶺!”馬周的話語充滿了鼓舞和激勵,讓在場的寒門學子們充滿了斗志。
人群中爆發的喝彩聲此起彼伏,那聲音仿佛是對馬周話語的回應,也是對未來的期待。崔明的馬車碾過結冰的朱雀大街,車輪與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車簾掀起一角,露出半張被火灼傷的臉,那臉上的疤痕仿佛是他罪惡的印記。“且讓這些田舍郎得意幾日,待吳王的人頭掛在潼關......”崔明的話語中充滿了怨恨和威脅,仿佛在做著最后的掙扎。
子時,潼關飄起了鵝毛大雪,那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仿佛是天空灑下的白色花瓣。李逸的白馬與天地同色,他騎在馬上,宛如一位戰神降臨。當運糧車吱呀駛入峽谷時,兩側山崖突然豎起崔字大旗,那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崔琰的挑釁。火箭如流星墜落,卻只在糧袋上濺起青煙,原來車內滿載的竟是石灰與硫磺,這是李逸的計謀,讓崔琰的計劃落空。
“崔公可知,爆竹為何響?”李逸的箭尖燃著火折子,那火折子在夜空中閃爍著光芒,仿佛是勝利的信號。“因它肚里揣著火藥,卻披著紅紙。”李逸的話語中充滿了智慧和謀略,話音未落,一支鳴鏑射向駝隊貨箱。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山谷,三十里潼關道瞬間成了一條火龍,那熊熊大火照亮了夜空,也宣告了崔琰的失敗。崔琰在親衛攙扶下逃往渡口時,忽見冰封的黃河上立著三百玄甲軍,他們個個身著黑色鎧甲,手持利刃,威風凜凜。馬周手持《氏族志》補遺,那補遺仿佛是正義的象征,身后寒門學子齊誦《伐崔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