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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石亨究竟厲害不厲害

  • 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 鳳凰鳴高崗
  • 4073字
  • 2025-04-28 23:59:00

張祁頭一回覺得,那道橫亙在太后與外臣之間的屏風,是專為保護朝臣而設的。

他盯著屏風上洇開的茶漬,那潑灑的形狀活像一朵猙獰的墨菊,這一下要是當真砸實了,非得叫人頭破血流不可。

在沒有抗生素的大明,莫說是破傷風,便是尋常傷口化膿,都足以要了人命。

孫太后摔完茶盞,竟先紅了眼眶,她抽泣著,珠淚漣漣地拍案哭訴道,“老身實在想不通!皇帝他究竟哪里對不住你于謙了?值得你這般害他!”

“不就是正統六年的時候關了你幾個月嗎?后來不也沒治你的罪嗎?何至于你記恨至今!”

“老身也不說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大道理,可你要知道,正統六年的時候,皇帝他才十四歲?。∧闶臍q時在做什么?怕是還在杭州府學里吟風弄月吧?”

“皇帝他十四歲就要扛起這兩京一十三省的偌大江山,日理萬機,哪能事事周全?自然難免有疏漏之處。”

“就為這點子舊怨,你竟要置他于死地不成?你堂堂七尺男兒,心眼兒怎么比針尖還小!”

張祁腹誹道,這天底下的娘親護起犢子來,竟像是同一個先生教出來的。

橫豎都是“孩子還小”、“不懂事”、“你一個大人不能跟孩子計較”這幾句話,翻來覆去地念叨。

幾百年過去了,當娘的這套說辭邏輯就沒變過。

孫太后拭了拭眼角,聲音漸漸沉了下來,“再說正統六年那樁公案,老身著人細細查問過,李錫受王振指使彈劾于你,這事確鑿無疑,老身也不是要替那閹豎分辯什么?!?

“可皇帝當時若真有心整治你,何不直接將你下到詔獄?偏偏送去了都察院獄!你心里應當清楚,這兩處牢獄,可謂是天差地別。”

“你當年若真進了詔獄,落在王振手里,你以為你還能像現在這般,四肢俱全地跪在這里跟老身說話?”

“再者說,依老身看,皇帝待你已是格外優容,李錫起初彈劾你時,皇帝本不欲追究,后來是因六科十三道御史跟著李錫聯名上奏,前后兩度交章彈劾,才不得不將你下獄?!?

“科道官‘風聞奏事’乃是本分,你且細想,為何滿朝言官皆要參你?莫非這六科十三道的御史,個個都攀附王振不成?”

“老身今日就與你說明白,根源還在正統三年,魏源舉薦你改任副都御史任巡撫,鎮守大同、宣府那樁事上?!?

“當時都御史陳智因此彈劾魏源專擅進退大臣之權,二人在直廬內吵得面紅耳赤,連皇帝都不得不親自出面調停,命他們謹守臣禮?!?

“后來李錫彈劾你時,陳智已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自然要跟著落井下石,可你莫忘了,當時的右都御史王文,卻是你的同年至交?!?

“你被關在都察院獄時,王文暗中周旋,提議讓你罰款贖刑,若非如此,你以為你能在獄中這般安穩?”

“只是皇帝見王文這般回護,難免心中不悅,這也怪不得皇帝,畢竟為君者最忌朝臣結黨?!?

“其后,山西大旱,赤地千里,流民涌入河南,百姓聯名上書為你請命,皇帝不也順水推舟,將你和陳智各自降職了事了?”

“老身特意查過,皇帝正統六年五月放你出獄,同年六月就派錦衣衛查辦陳智,最終將其革職為民?!?

“可見皇帝待你,分明是另眼相看!知道你受了委屈,轉眼就懲治了罪魁禍首,你怎么就只記仇不記恩?就一點兒都不記得皇帝先前寵你的時候呢?”

張祁聽得怔在當場,他原以為于謙下獄不過是王振構陷忠良的又一樁罪證,誰曾想這背后竟藏著如此曲折的官場糾葛。

再一看于謙,果然已是熱淚盈眶,當即又叩頭道,“陛下隆恩……臣……臣沒齒難忘……”

孫太后見于謙這般回應,方才那番推心置腹的溫言軟語轉眼又化作凌厲質問,她突然掩面痛哭,珠釵在發間簌簌作響,“你既然記得圣恩,為何還要安排石亨、焦敬、趙榮這三人執掌三大營?你到底是何居心?!”

“老身跟你一個個得來掰扯清楚!先說那石亨,陽和口一役打成了那個鬼樣子,還一并連累了皇帝,皇帝寬仁,讓他戴罪立功、募兵自效,你倒好,非但不加懲處,反而給他升官晉爵!”

“你什么意思?。磕悄阌谥t竟比皇帝更會識人用人不成?!”

張祁此時沉默不語,目光低垂,沒有為于謙辯解分毫。

因為他知道,石亨此人,正是“奪門之變”中最為關鍵的武力輸出。

何況他與孫太后的觀點不謀而合,他也認為石亨軍功平平,只因北京保衛戰時朝中無人可用,于謙才不得不“矮子里拔將軍”罷了。

最令人不齒的是,此人忘恩負義,于謙為了保舉他,不惜違逆圣意,到頭來他卻倒戈相向,幫助明英宗復辟。

若能借此機會,將石亨這等反復無常的小人撤換下去,倒也是樁好事。

于謙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回道,“殿下,石亨于宣德九年承襲其伯父官職時,不過是個正四品的寬河衛指揮僉事,倘或真如殿下所言毫無建樹,又豈能在短短十五年間,便擢升至正二品都督僉事,更獲委以鎮守大同之重任?”

“石亨功績不顯,陽和口一役慘敗,實因其與大同鎮守太監郭敬素有嫌隙,此事淵源,可追溯至正統二年?!?

“當時巡撫大同、宣府的右僉都御史李儀,曾上奏彈劾管糧參政劉璉諸多不法之事,而劉璉亦反劾李儀淫亂等罪?!?

“正值此時,石亨本欲上奏郭敬惡行,先致書咨詢李儀意見,不料李儀誤將咨詢文書封入戶部盤糧主事的文卷之中?!?

“此事一經上達,郭敬與石亨遂相互攻訐,鬧得不可開交。最終陛下賜敕調解,容其二人改過自新,然自此之后,二人積怨日深,屢屢互相彈劾?!?

“至正統十三年,石亨領軍巡邊,郭敬卻刻意壓其戰功不報,二人嫌隙愈深,陛下曾特頒敕諭,令其二人和睦商確行事,更勉勵石亨效法古之良將,不惟才智過人,而實德行可重,望其用圖遠大。”

“然郭敬非但不思悔改,竟以牙還牙,反而上奏彈劾石亨挾私杖殺指揮周忠、私通王府御卒等罪,雖經右副都御史羅亨信查證屬實,而陛下念石亨戍邊有功,仍予寬宥。”

“由此可見,陽和口之戰前,石亨與郭敬早已勢不兩立,二人失和至此,又豈能指望石亨一人不計前嫌,克敵制勝?”

張祁聽著于謙的辯解,心中卻另有一番計較。

于謙所言固然句句屬實,經得起孫太后的查驗,卻始終未能觸及問題的核心,那便是大明獨特的宦官監軍制度。

永樂年間,明成祖打破祖制,派遣宦官馬靖鎮守甘肅,馬靖不負所托,治軍有方,由此開創了內臣典兵的先例。

鎮守太監一出現,便改寫了大明傳統的地方行政架構。

原本由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按察使司組成的三司體系被完全打破,取而代之的取而代之的是由巡撫都御史、總兵官和鎮守太監組成的新型權力三角。

巡撫都御史總攬政務而兼理監察,總兵官執掌兵權而專司防務軍務,鎮守太監則作為天子的耳目口舌負責監察地方,三者相互制衡,職責分明。

最根本的變革在于監察權的異化,傳統的監察御史只能在既定的官僚程序內行事,其職權僅限于稽核功過。

而鎮守太監卻可以憑借內官身份,構建起一條直達天聽的特別通道,故而他們的監軍權限遠超普通的監察御史。

他們不僅能夠干預軍事決策,整飭邊防軍紀,更重要的是可以繞過繁瑣的行政程序,向皇帝直接上呈奏疏,使得按察使司的常規奏報相形見絀。

正因如此,郭敬作為大同的鎮守太監才得以肆意打壓欺凌石亨,這一切權力的根源,皆來自明英宗的默許與縱容。

石亨被掩蓋戰功、屢遭排擠的遭遇,說到底都是圣意使然。

因而于謙這番說辭可謂是用心良苦,他刻意將矛頭全部指向郭敬,對明英宗的責任卻只字不提。

這其中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若直言郭敬的跋扈是出自圣意,那陽和口慘敗的罪責豈非要追溯到皇帝身上?

值此非常之時,天子威儀不容有損,于是郭敬便成了最合適的替罪羊,所有的過錯都順理成章地推到了這個太監頭上。

這般安排,既為邊將鳴了不平,又沒有損及天顏,實在是忠謹之至。

孫太后鳳目微瞇,當即會意,順勢厲聲斥道,“郭敬這奴婢當真不知天高地厚!”

“仗著早年伺候過太宗皇帝,出使過哈烈國(即今阿富汗城市赫拉特)的功勞,就敢如此肆意妄為,當真猖狂!”

“老身早就聽聞他與王振過從甚密,果然是蛇鼠一窩!倘或石亨當真可用,這郭敬是絕不能留了!”

于謙沉聲奏道,“石亨確實可用,如今九邊諸將之中,論智勇雙全,首推楊洪,其次便是石亨。”

“昔年陛下欽點武進伯朱冕出任大同總兵官時,曾特頒諭旨,命其凡軍機要務,必與石亨商議而行,務求同心協力,不可固執己見。”

“朱冕何等人物?其父朱榮乃洪武朝老將,曾隨沐英平定云南,后因駐守大寧衛,靖難之役時歸順太宗皇帝,在定州之戰中截斷建文軍糧道,歷經二十余戰,憑戰功授都督僉事,實為靖難功臣。”

“永樂年間,朱榮又隨英國公張輔征討交趾,扈從太宗皇帝北征阿魯臺,與廣寧伯劉榮同升左都督,后更代劉榮鎮守遼東,大破兀良哈?!?

“陛下素來倚重靖難勛舊,能讓朱冕這等名將之后聽從石亨建言,足見石亨確有真才實學,如此說來,石亨本就是陛下器重的人才,豈能說是臣刻意提拔的呢?”

經過這些時日監國理政,張祁對朝中勛貴集團的底細已摸清七八分。

當年跟隨明太祖打天下的開國勛貴,經過洪武朝的功臣大清洗,以及靖難之役的站隊選擇后,早已被殺被貶得所剩無幾。

如今還在朝堂上活躍的勛貴,幾乎都是追隨明成祖起兵靖難,以及后來在五征漠北、平定交趾等戰事中立功受封的將領。

這些勛貴第一代確實都是憑真刀真槍掙來的爵位,能征善戰之輩比比皆是。

可到了宣德與正統兩朝,勛爵傳至第二代、第三代時,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這些襲爵的勛貴之后大多養尊處優,多半是躺在祖宗功勞簿上混日子的膏粱紈绔,能稱得上將才的乃是鳳毛麟角。

不過明宣宗與明英宗兩位皇帝在對待勛貴后裔的態度上,與明太祖截然不同。

雖明知這些將門之后已再不復祖輩英姿,卻仍念其先祖功勛,屢屢給予歷練之機,即便這些勛貴子弟平日里偶有過失,也總是網開一面。

比起動輒得咎的文官士大夫,勛貴子弟往往更能得圣心寬宥,這般優容,與明太祖當年對功臣的刻薄寡恩,可謂是天壤之別。

故而此刻張祁聽于謙提及武進伯朱冕時,只詳述其父朱榮的赫赫戰功,對朱冕本人卻避而不談,心中頓時了然。

這個朱冕恐怕也是個靠父輩余蔭才混上大同總兵官位置的“水貨”,根本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像樣戰績。

明英宗派朱冕鎮守大同,本就是為了給這位勛貴子弟鍍金,之所以特意下旨讓朱冕聽從石亨調度,恰恰證明真正執掌軍務的,是石亨這個實干將領。

而朱冕就是個“關系戶”,相當于現代那些靠家里資源在重要項目上掛名刷履歷的富家子弟。

如此一說,反倒凸顯出石亨的非凡才干,能讓素來偏寵勛貴的明英宗欽點來給朱冕“保駕護航”的將領,豈會是等閑之輩?

這般既給朱冕留足了體面,又不著痕跡地抬舉了石亨,更妙的是,三言兩語間,便將識人用人之功,重新歸到了皇帝身上,可謂是一石三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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