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7章 編發

  • 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 鳳凰鳴高崗
  • 4043字
  • 2025-04-07 23:59:00

朱祁鎮整個人如泥塑般僵在原地,他嘴唇微張,目光呆滯地落在伯顏帖木兒豎起的兩根手指上,仿佛那是什么可怖的讖語。

伯顏帖木兒眼底閃過一絲嗜血的興味,突然猿臂一展,在朱祁鎮尚未回神之際,竟一把將這位大明皇帝如待嫁新娘般打橫抱起。

朱祁鎮這才如夢初醒,在對方懷中劇烈掙扎起來,淚水混著塵土在臉上沖出幾道狼狽的溝壑,粗糲的羊毛胡服前襟被蹭得一片狼藉。

“陛下這般失態,可不像個天子。”

伯顏帖木兒低笑一聲,瞥了眼方才朱祁鎮盛怒之下全給掃落在地的銅鏡和梳篦,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喜寧,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了。”

喜寧忙不迭跪地拾掇,十指如鉤般在氈毯上慌亂抓撓,將散落的物件攏作一堆。

伯顏帖木兒將朱祁鎮重重地按回了先前梳頭時用的那張矮桌前,接著又反手從銅盆中抄起濕布,毫不溫柔地擦起了皇帝淚痕交錯的臉。

渾濁的水珠順著指縫滴落在朱祁鎮膝頭,在靛青胡服上洇開幾朵深色的花。

粗布裹著冰水狠狠碾過皇帝的面頰,朱祁鎮被那麻纖刮過眼瞼的刺痛激得打了個寒顫,睫毛劇烈顫動,卻咬緊牙關不肯出聲。

“好了,陛下,讓臣繼續伺候您梳頭。”

眼見喜寧收拾完畢,伯顏帖木兒重新站到皇帝身后,拾起牛角梳,“這天下大事,總要理出個頭緒來才是。”

袁彬見狀,卻再不敢擅離半步。

一則他察覺出朱祁鎮心緒不定,這位年輕的帝王此刻就像一根繃到極致的弓弦,隨時可能斷裂,他唯恐這位落難天子會再度失控,與伯顏帖木兒發生正面沖突。

二則他已看透,論心機謀算,朱祁鎮根本不是伯顏帖木兒的對手,這個精通漢文化的小騷韃子顯然遠比那些只知殺戮的粗野蠻夷更為可怕。

畢竟粗鄙武夫不過逞兇斗狠,而精通孔孟之道的敵人,卻能為暴行披上仁義的外衣,讓屠戮變得名正言順,甚至令人心甘情愿地引頸就戮。

喜寧垂手立于一旁,帳中一時只余牛角梳劃過發絲的沙沙聲。

梳齒刺入打結的發梢時,伯顏帖木兒故意加重力道,滿意地欣賞著朱祁鎮因疼痛而繃緊的后頸,仿佛在無聲地宣示自己的掌控。

袁彬膝行數步,直至朱祁鎮腳邊,深深伏首,無論境遇如何,眼前之人終究是他的君王,禮數不可廢,“陛下,此事關乎大節,萬萬不可行差踏錯!一旦邁出那一步,便是終身難贖,再無回頭之路了!”

“是否主動叫門,對陛下而言,實乃天淵之別!您若主動叫門,便是自認受制于瓦剌,如此一來,九邊將士將如何看待您?天下人將如何議論您?胡虜設此局,就是要您親口承認大明皇帝是他們的傀儡!此乃誅心之計,陛下切不可中計!”

他喉頭滾動,嗓音愈發沉痛,“今日臣冒死代您主動叫門,便是要替您守住這最后一道底線!”

“倘或宣府城門因此開啟,縱有變故,天下人也只會說是,‘佞臣袁彬欺君罔上,假傳圣旨,欺瞞守軍,騙開城門’,一切罪責,由臣一肩承擔,與陛下無涉!”

“臣甘愿背負千古罵名,但求陛下莫要自毀圣名,失節于敵啊!”

皇帝聞言動容,剛要側首,卻被伯顏帖木兒鐵鉗般的手掌牢牢扣住下頜,“陛下不要亂動。”

轉而睥睨著跪伏在地的袁彬,嘴角勾起一抹譏誚,“你倒是忠心可嘉,不過你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區區一個錦衣衛,也配替天子擔這千古罵名?”

伯顏帖木兒突然手腕一翻,梳齒狠狠刮過朱祁鎮的頭皮,“即便陛下金口難開,我們瓦剌自有千百種法子讓天下人相信陛下是‘心甘情愿’的!”

“陛下御駕親征時那些儀仗,龍旗、御馬、駕牌、旗號,如今可都完好無損得在我瓦剌帳中。”

“若是陛下身著我瓦剌服飾,梳起蒙古發辮,再用幾根鐵鏈子暗暗將陛下系在天子鑾駕上,四周簇擁著高舉大明龍旗的瓦剌鐵騎,這浩浩蕩蕩的天子儀仗經過九邊重鎮時,你說守城的將士們,能分得清陛下是自愿的,還是被迫的嗎?”

袁彬急聲道,“當然分得清!土木堡雖敗,然隨駕官員尚有生還者!這些大臣親眼見證天子儀仗陷于敵手,待他們回京陳情,則自能分辨!況且,龍旗御輦不過是被劫掠的死物,豈能代表圣意?”

“可若陛下親口叫門,九邊總兵、邊關將士都將親眼目睹天子為敵前驅,到那時,便是‘正統帝親叩邊關,為虜作倀’,陛下是百口難辯吶!”

“昔年漢武帝時,李陵以五千步卒獨抗匈奴八萬鐵騎,血戰浚稽山,殺敵萬余,箭盡糧絕方降,然武帝只聽公孫敖一面之詞,誤將降將李緒認作李陵,誣其助匈奴練兵,武帝一怒之下,便下旨誅李陵滿門!”

“李陵之降實屬無奈,然一旦背負降虜之名,縱有百戰之功亦難自明,后來雖知是誤殺,然大錯已成,李陵終其一生再難歸漢!直至漢昭帝時,舊友霍光遣使相迎,李陵只道,‘丈夫不能再辱’,含恨而終!”

“陛下!今日之事,與昔年李陵之困何其相似!李陵不過一介將領,降敵后尚遭滅族之禍,若陛下以九五之尊親叩邊關,縱有萬般不得已,在天下人眼中,陛下便是第二個李陵!不!是比李陵更甚!”

“李陵尚有司馬遷甘受宮刑而為其仗義執言,可若陛下失節,屆時朝中袞袞諸公,誰又會為陛下辯白?他們只會爭先恐后地上奏,說陛下已降胡虜,自當另奉新君!”

“且李陵初降時,尚存‘欲得其當而報漢’之念,意欲將功折罪,然匈奴單于先授以右校王之位,再妻以匈奴公主,步步為營,恩威并施,終使其壯志消磨,絕其歸漢之心!”

“若陛下步李陵后塵,百年之后,史書工筆,大明天子竟成蒙古貴胄!非但陛下清名盡毀,更使華夏正統蒙羞,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何以安之?”

伯顏帖木兒粗糲的手指在朱祁鎮的發間游走,如同牧人撫弄最珍貴的馬鬃。

他先將那潑墨般的青絲分成三股,指節抵著發根輕輕一挑,三縷發束便如馴服的野馬般垂順下來。

他的編織手法帶著草原特有的韻律,三股發束在他掌中翻飛交錯,時而如雄鷹盤旋,時而似套馬索收攏。

每編半寸,那指尖便靈巧地一捻,將茜草染就的朱紅羊毛線纏入發間,紅線艷得刺目,像是雪地里新濺的血痕,又像是凝固的晚霞。

袁彬俯首再拜,“退一步說,縱使朝廷為社稷計另立新君,只要陛下未失大節,終有轉圜余地,畢竟新君冊立,必經皇太后殿下懿準。”

“且這新君人選,不是襄王殿下,就是郕王殿下,然襄王殿下系仁宗皇帝血脈,終究年長疏遠,郕王殿下雖自小養于深宮,不過為庶出子,試問這二位王爺,論嫡庶、論親疏、論圣眷,有哪一樣及得上陛下之萬一?”

“當年皇太后殿下能正位中宮,令先帝毅然廢黜胡皇后,全因誕育陛下之故!皇太后殿下與陛下乃是真真切切的嫡親母子,這二十余載的母子之情,豈會因一時變故而改易?又豈是那些隔著一層肚皮的宗室子弟能比的?”

“臣斗膽直言,縱使新君臨朝,皇太后殿下亦必為陛下暗留歸路,陛下乃是皇太后殿下的獨生子,皇太后殿下就是舍了鳳冠不要,也斷不會讓親生骨肉流落蒙古啊!”

“可若陛下當真親叩城門,那便是將皇太后殿下置于烈火之上煎熬啊!一邊是血脈至親的獨子,一邊是江山社稷的體統,皇太后殿下是保子還是護國?是顧全私情還是捍衛綱常?”

“屆時,天下人都會質問皇太后殿下,為何不攔著天子以身犯險?為何不教導陛下恪守君節?這撕心裂肺的兩難,豈是為人子者忍心加諸母親的?”

“陛下就算不念及皇位,難道忍心讓生身母親,在余生里都要背負教子無方的罵名嗎?”

隨著編發的深入,伯顏帖木兒開始往發中綴入松石,每顆都有鵪鶉蛋大小,表面經年摩挲出溫潤的光澤,在燭火下泛著幽藍的波光,墜入發絲的瞬間,會發出“嗒”的一聲清響,像是雨滴落入深潭。

“皇太后殿下雖慈母情深,然以一己之念,豈能違逆滿朝公卿之議?待新君御極,第一道敕命,恐怕便是斷了陛下的歸途!”

伯顏帖木兒的動作忽然變得極慢,像是帶著某種儀式感,他時而用拇指抵住松石輕輕旋轉,時而以指甲輕刮寶石表面,直到每顆松石的黑金紋路都與發絲流向完美契合,如同夜幕中的星子。

“這大明終究不是女主當政,新君既立,皇太后殿下在朝堂之上,只怕連立足之地都難尋了。”

“況且新君打著勤王旗號,必當盡收兵符印信、掌控朝堂銓選,皇太后殿下一介女流,又如何爭得過這軍政大權?”

“陛下如今在瓦剌尚為座上客,待新君坐穩了皇位,您這‘太上皇’怕就要即刻淪為帳中囚了。”

“也先太師已調集各部鐵騎,最遲三月便可兵臨北京城下,難道您的大明還有本事在這短短時日里,再練出一支虎狼之師不成?”

辮子漸漸成形,伯顏帖木兒的拇指不時撫過辮節,將每一處都壓得平整服帖,他的小指勾著松石,在發尾處繞出精巧的結,最后用指甲輕輕刮過繩結邊緣,確保其牢固。

“其實這一仗,只要打起來,陛下便已經輸了,無論我瓦剌勝負如何,陛下都是輸家。”

“若我瓦剌敗退,不過退守漠北,新君便可借抵御外侮之功,名正言順地坐穩皇位,屆時以‘社稷為重’為由,將陛下棄之如敝履,將您永遠地留在草原,朝野上下誰敢置喙?“

“若我瓦剌得勝,破北京,據華北,新君必效南宋舊事,南渡偏安,屆時南北對峙,陛下覺得自己的處境,會比當年的宋欽宗好上幾分?”

燭火幽微,銅鏡中的面影在斑駁的鏡面上浮動。

皇帝望著鏡中那個身披胡裘、束發結辮的異族男子,竟有片刻恍惚,斜挑的眉峰下,一雙鳳目依舊如墨,卻嵌在了一張與瓦剌貴族無二的皮相里。

他抬手撫上那條精心編織的發辮,三股青絲交纏,每一節都緊實得恰到好處,辮尾綴著一枚鴿卵大的松石,在燭火中泛著湖水般的色澤。

指腹觸及那冰涼的石面時,突然驚醒,這溫潤的觸感太過陌生,不是奉天殿上十二旒冕的玉珠垂旒,不是朝服大帶的玉佩叮咚,而是草原深處開采的冷硬礦石。

伯顏帖木兒正與他一同癡迷得望著鏡中人,“陛下何必自比李陵?李陵區區降將,只能擇主而事,故而后人才苛責其臣節,而陛下乃九五之尊,可以擇臣而用,天下臣工,不過都是陛下掌中之物,陛下又何須拘泥于腐儒之見?”

“陛下若想當贏家,眼前就有一條通天坦途,趁兩軍尚未交戰,陛下親臨九邊城下叫門,有我瓦剌鐵騎‘護駕’,只要城門一開,大軍便可兵不血刃長驅直入,我瓦剌將士便是您的新臣子,您依然可為天下共主!”

“陛下,自古成大事者,當審時度勢、明進退之道,陛下今日暫借我瓦剌之力,實為韜光養晦之策,待他日重掌乾坤之時,世人自會明白此乃帝王御世之智!”

“陛下素以仁德澤被蒼生,豈能忍見烽火連天,生靈涂炭?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使山河重歸一統,方顯陛下仁德圣明!試想李陵當年若有此良策,何至于身陷異域、抱憾終身?”

“陛下若執意效法那些愚忠之輩,不過成全一己清名,然若能行非常之事,他日青史所載,必是陛下忍辱負重、智取江山的圣主之姿!”

主站蜘蛛池模板: 阳江市| 微博| 增城市| 阳泉市| 五大连池市| 合作市| 南陵县| 新干县| 北碚区| 青神县| 防城港市| 邻水| 钟祥市| 上虞市| 三明市| 交城县| 和硕县| 宜宾县| 陵川县| 临泉县| 板桥市| 绵竹市| 岗巴县| 章丘市| 定襄县| 定安县| 凤山市| 德庆县| 长治县| 东宁县| 通江县| 达拉特旗| 宾川县| 宝山区| 庐江县| 贵阳市| 尼勒克县| 昆明市| 西贡区| 二连浩特市| 德化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