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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戰利品

  • 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 鳳凰鳴高崗
  • 4105字
  • 2025-04-06 23:59:00

“戰——利——品——”

伯顏帖木兒將這三個字在唇齒間碾磨,如同淬毒的蛇信,在朱祁鎮耳畔嘶嘶作響。

帳外驟然傳來戰馬凄厲的長嘶,鐵蹄刨地的聲響與這大逆不道的宣言竟形成了詭異的和鳴。

這三個字如鈍斧劈骨,狠狠鑿進朱祁鎮的胸腔,他渾身劇震,五臟六腑仿佛被這一記重擊碾得移位,“你胡說!你胡說!”

皇帝終于情緒大爆發,像頭受傷的困獸般暴起怒吼道,“昔年太宗皇帝五出漠北,三犁虜庭,殺得爾等先祖尸橫遍野!”

“還有宣德年間的寬河之戰,先帝親征兀良哈,三千鐵騎踏破萬軍,神機銃炮震天動地!”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亢,仿佛要借先祖榮光撐起自己搖搖欲墜的尊嚴,“黃龍旗所向之處,兀良哈望風跪降,先帝僅率數百親兵便能沖鋒陷陣,親挽雕弓,箭貫敵酋,殺得胡虜片甲不留!漫山遍野都是丟盔棄甲的敗兵!”

話至最激憤處,皇帝突然哽住。

他怔怔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粗劣的左衽胡服,那粗糙的羊毛邊正磨蹭著他曾經只著龍袍的脖頸。

一股濃重的腥膻味竄入鼻腔,那是草原人特有的氣息,此刻卻從他自己的衣袖間蒸騰而出,他的喉頭驀地一緊。

“朕……朕是太宗皇帝的子孫,是先帝欽定的嫡長子啊……”

他的聲音碎得不成調,像被風撕碎的旌旗,“怎么會……怎么會……”

說著說著,這位大明天子竟像孩童般緩緩蹲下,他將臉埋進雙手,指縫間溢出破碎的嗚咽,“……朕怎么會……一敗涂地……”

他的肩膀劇烈抖動著,嗚咽聲從膝間悶悶地傳來,“成了……成了……戰利品……”

“……這不對啊……太宗皇帝……先帝他們……從來都是……”

最后幾個字融化在撕心裂肺的慟哭中。

朱祁鎮這一哭可不得了。

原本跪在一旁噤若寒蟬的喜寧和袁彬,頓時像被火燎了衣角般撲上前去。

喜寧捧著衣袖就要為天子拭淚,嘴里疊聲喊著,“萬歲爺仔細龍體。”

袁彬則跪著往前蹭了兩步,結結巴巴地勸著,“陛下……陛下保重。”

兩人手忙腳亂,活像兩只圍著受傷雛鳥打轉的老雀。

連伯顏帖木兒都被皇帝這“哇”的一聲大哭弄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瞪大眼睛,全然不明白方才還與自己針鋒相對的明國皇帝,說起楊洪閉門不見駕時還能妙語連珠、神采奕奕,怎么轉眼間因為自己的一句“戰利品”就破防大哭了呢?

真是怪事。

先前自己抱著他在城下叫門,任其在滂沱大雨中淋得透濕,逼其換上左衽胡服,咽下腥膻的胡食,種種折辱,他都咬著牙關硬撐過來了。

偏偏此刻,在這暖帳之中,一句輕飄飄的“戰利品”,竟讓這位帝王哭得像個被搶了糖人的稚童。

眼看朱祁鎮越哭越兇,伯顏帖木兒略顯煩躁地搓了搓下巴,忽又換上了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態,拖著長音道,“陛下這般披頭散發地蹲地大哭,可比先前臣伺候您梳頭時更像個嬌娘子了。”

他故作輕佻地“嘖”了一聲,“當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您再這么哭下去,臣可要把持不住了。”

可這回,連最擅長的激將法也失了效。

皇帝全然不顧他的調笑,只管將臉深深埋在臂彎里,那哭聲悶悶地從衣袖間滲出,一聲比一聲凄切,仿佛要這樣哭到海枯石爛去,直到把這些時日的屈辱盡數哭出來一般。

伯顏帖木兒長嘆一聲,從虎皮椅中直起身來。他幾步跨到朱祁鎮跟前,蹲下身時發出窸窣聲響,“好了,好了,陛下且聽臣說,在我們草原上,‘戰利品’這個詞從來不是羞辱。”

他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帶著幾分罕見的耐心,“臣的額吉(蒙古語指“母親”),當年也是被阿布(蒙古語指“父親”)當作戰利品帶回瓦剌的。”

“阿布是真心喜歡額吉,才會千方百計把她搶來蒙古的,額吉剛到草原時,反應與陛下一模一樣,拒穿胡服,絕食明志,后來就效仿息夫人,干脆當阿布是空氣,一輩子沒和阿布說過一句話。”

“陛下可知臣的漢語為何這般流利?因為額吉一生都不肯與阿布交談,她生了我們九個兒女,把我們兄弟姐妹當成了她的故土,她一輩子的話都說給我們九個兄弟姐妹聽了。”

“額吉為了讓我們九個兒女能聽懂她的心事,把她所知道的所有漢文化都傳授給了我們,她不僅教我們說漢語,還教蘇州的吳儂軟語,講《史記》、《漢書》、《孫子兵法》,還有那許許多多的歷史典故,最終,額吉把我們九個兄弟姐妹教養成了草原上最特別的兒女。”

單膝跪地的伯顏帖木兒忽然握住一綹朱祁鎮的散發,“陛下,草原上的規矩就是這樣,雄鷹為最美的雌鷹搏擊長空,狼群爭奪配偶撕咬,被搶作戰利品,恰恰證明您值得最勇猛的戰士為你流血。”

“陛下可曾聽說過孛兒帖哈屯的故事?孛兒帖是弘吉剌部德薛禪之女,當年她與成吉思汗成親后,遭遇蔑兒乞惕人突襲,爾后被擄走。”

“成吉思汗為救孛兒帖,不惜聯合克烈部脫里汗與札答闌部主札木合共同出兵,苦戰數月之后,才打敗蔑兒乞人,救回了孛兒帖。”

“可曾有人笑話孛兒帖是‘戰利品’?不!這段經歷反而成就了蒙古歷史上最偉大的哈屯,最終孛兒帖膝下四子,術赤、察合臺、窩闊臺、拖雷,成為了蒙古帝國四大汗國的開創者。”

“從欽察草原到波斯故地,從中原腹地到羅斯諸城,蒙元的每一片疆土都在見證,成吉思汗為孛兒帖流的血,化作了蒙古帝國最榮耀的傳說。”

伯顏帖木兒含笑撫胸,眼角的紋路里藏著草原男兒特有的豪邁,“臣所謂視陛下為戰利品,并非是把您當作卑賤的奴隸,而是把您當作長生天賜予草原的珍寶。”

“就像陛下此刻穿著胡服,在臣眼中,這不是屈辱,而是那廣袤草原正張開雙臂,擁抱它命定的新主人,只可惜,陛下不曾參透其中真意,尚未領會臣的這一片赤誠之心。”

朱祁鎮的啜泣聲漸漸低弱,他抬起淚痕斑駁的臉,聲音里帶著顫抖的恨意,“巧言……巧言令色!”

他猛然揮開伯顏帖木兒鉗住自己長發的手,“休要欺朕!朕不信你的鬼話!”

皇帝的眼神陡然銳利如刀,眼中燃著憤怒的火光,“莫非你阿布當年,也讓你額吉去九邊城下叫門?也當著熟識她守軍的面撕開她的衣衫,向那些認識她的將士炫耀他的‘戰利品’?”

“明明是強迫,你偏要粉飾成愛慕!明明是折辱,你偏要美化成深情!伯顏帖木兒,你們瓦剌人,都是這樣自欺欺人的嗎?”

朱祁鎮突然扯開自己的左衽衣領,露出鎖骨上的淤青傷痕,“看清楚了!這就是你‘珍愛’的印記!你管這叫‘情意’?”

“原來你們瓦剌人的‘視若珍寶’,就是把人捆在馬背上搶回來,就是逼著人在九邊城下受辱?!”

皇帝的淚水在火光中折射出破碎的光,如碎玉般迸濺出支離的光影,他笑得好凄厲,“你額吉一輩子都沒跟你阿布說過一句話!因為她一輩子想的都是要回家!”

“你口口聲聲說這是‘愛慕’?這是‘喜歡’?哈?把戰刀架在脖子上的‘愛慕’?把鐵鏈鎖在腳踝上的‘喜歡’?”

“你阿布可曾問過你額吉愿意不愿意?你可曾問過朕愿意不愿意?!”

朱祁鎮一面哭,一面罵,直罵得是涕泗橫流,淚如血涌,罵到動情處,他的喉間滾出困獸般的嗚咽,竟突然發狠,不顧三七二十一得往伯顏帖木兒身上打了好幾拳。

那拳頭失了章法,像是孩童撒潑,偏又帶著剜心蝕骨的痛,打到最后一拳懸在半空,終究化作顫抖的痙攣。

連賣主求榮的叛徒喜寧都不禁動容了,眼見伯顏帖木兒眸色驟冷,他慌忙撲上前去,用身子隔開二人,嗓音都劈了岔,“萬歲爺!萬歲爺!您要是實在傷心,要打就打奴婢吧!”

伯顏帖木兒紋絲不動地跪在原地,他始終沒有卸了全甲,朱祁鎮的拳頭砸在上面,只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像是敲擊著一堵沒有生命的城墻。

他垂眸看著失控的帝王,以一種近乎殘忍的耐心等待皇帝發泄完畢。

他的眼神如同草原上的獵人審視著陷入陷阱的獵物,既無憤怒,也無憐憫,只有獵手觀察困獸時的精準計算。

“陛下何必作此姿態?”

他的聲音低沉如大漠的風,“臣的額吉一生未曾對臣的阿布說過一句話,可這不妨礙她為瓦剌誕下九位勇士,成為草原上最尊貴的女人。”

“就像陛下現在,即便心里恨不得將臣千刀萬剮,碎尸萬段,然為大明江山社稷計,不也得暫且隱忍?待明日旭日東升,陛下不還是得繼續為我瓦剌做那‘叫門’的差事嗎?”

“這君臣之道,猶如夫妻相處,所謂相濡以沫,其中皆是各得其所的默契,這日子要過得長久,總要彼此容讓幾分,臣對陛下,向來是甘愿退讓的,只是不知,陛下可會將這份心意,記在心頭?”

朱祁鎮的哭聲戛然而止,喉間哽咽化作一聲冷笑,眼中恨意翻涌,咬牙嘶聲道,“憑什么?朕堂堂大明天子,今日受此奇恥大辱,難道還不夠嗎?”

“你竟還要朕如喪家之犬一般主動叩關叫門?休想!若朕今日屈膝,來日史筆如鐵,必將朕與欽徽二宗同列,受萬世唾罵!”

“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朕才不做這等下作之事!更不會與你茍且!你少蹬鼻子上臉!”

“縱為階下囚,朕依然是天下共主!朕的肱股之臣此刻定在殫精竭慮,誓死救駕!待朕回鑾之日,救駕者當裂土封爵,世襲罔替!”

“這潑天的功勞,普天之下誰不想要?我大明多少勛貴子弟,正等著這個機會光耀門楣?朕才不會因受一時之辱,便甘愿成為你們瓦剌的傀儡!”

伯顏帖木兒神色漸冷,話音似淬了冰的刀鋒寸寸逼近,“陛下當真以為,京師會一直空懸帝位,靜候您歸朝?”

“大明早已無兵可戰,不管楊洪今日開不開門,這一點陛下早就心知肚明,土木堡一役,數十萬將士埋骨沙場,五十余位隨駕重臣血染黃沙,京營精銳、三大營皆遭重創。”

“如今的北京城,怕是已無兵可調,這大明朝廷若想反擊我瓦剌,能靠誰?莫非指望皇太后殿下在深宮擂鼓聚將?還是仰仗文官們揮毫潑墨,搖動筆桿,憑空變出百萬雄師?都是癡人說夢!”

“倘或大明真要與我瓦剌殊死一搏,唯有詔令天下兵馬勤王,集結四方殘軍,如此或許還能掙得一線生機。”

伯顏帖木兒話音一滯,鷹隼般的目光在朱祁鎮臉上如利刃般緩緩刮過,靜待皇帝自己參透其中關竅。

果然,皇帝面色驟然慘白,瞳孔緊縮,連唇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盡了。

伯顏帖木兒立即欺身上前,冰冷的笑意在唇邊蔓延,身上的甲胄隨著呼吸發出危險的嗡鳴,“可這勤王詔令,又豈是深宮婦人能下的?”

“大明若真要號令天下兵馬勤王,就必須另立一位‘監國之君’,好讓四方將士有名可奉啊!”

他瞇起眼睛,“待大明另立新君之時,陛下可知自己將成什么?不過是個‘太上皇’罷了,還能余下幾分帝王體面?”

“您還妄想與欽徽二宗相提并論?可惜啊!這大明可沒有第二個岳飛會來‘迎回二圣’!”

伯顏帖木兒嗤笑一聲,朝朱祁鎮豎起一根手指,“眼下陛下您只有兩條路,其一,以天子之尊親臨九邊城下,主動叩關叫門,我瓦剌鐵騎定當一路‘護送’陛下,讓您風風光光地回到北京。”

又豎起一根手指,“其二,您大可在此靜觀其變,坐等大明新君登基,坐觀我瓦剌鐵騎踏破九邊,待也先太師攻破紫禁城,那便是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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