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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與孫太后的談判

  • 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 鳳凰鳴高崗
  • 4096字
  • 2025-03-29 23:59:00

張祁心里清楚,在立儲一事上,孫太后別無選擇。

她是必須要立明英宗長子朱見深的。

因為明英宗對也先的利用價值,完全系于其“正統天子”的法理地位。

朝廷若另立新君,無異于在法統上徹底宣告了明英宗政治生命的終結。

這不僅會立即削弱其作為人質的價值,更可能會進一步惡化明英宗在瓦剌營中的處境。

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立明英宗長子朱見深為儲。

這樣一來,不僅能確保皇統仍歸明英宗一脈,而且還向瓦剌傳遞出了一個關鍵的政治信號。

大明已經擁有了合法繼承人,即便皇帝被俘,國家政權依然穩定,并沒有出現權力真空。

明英宗作為“儲君之父”,仍具有相當的政治價值,瓦剌若繼續挾持,仍可作為談判籌碼,而非一個“無用廢君”。

這一策略,既保住了明英宗的性命,避免其被也先惱羞成怒地處死,同時又縮小了也先的談判空間,遏制了瓦剌借英宗要挾朝廷的可能。

而于謙等主戰派力推郕王朱祁鈺繼位,其背后的考量則基于現實需求。

一方面,在前線岌岌可危的情況下,成年君主能夠迅速穩定軍心,避免幼帝即位所引發的“主少國疑”,影響北京保衛戰的組織。

另一方面,郕王顯然更容易受文官集團的掌控,相較于立幼主后可能帶來的外戚干政風險,郕王繼位無疑是更為穩妥的選擇。

倘若朱見深被確立為儲君,孫太后便能以“太后聽政”的身份維系其政治影響力,繼續干預朝政。

歷史上即便在朱祁鈺先監國后即位的情況下,朱見深的太子之位仍得以保留長達三年之久,這正是孫太后為英宗復辟所預留的最為至關重要的政治后手。

所以張祁在這節骨眼上拋出立儲之議,本意是要逼迫于謙與孫太后展開一場政治角力,讓于謙趁形勢大好之際趕緊與孫太后討價還價一番。

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當死守北京成為定局,孫太后在立儲一事上已陷入被動。

畢竟,她兒子真的在也先手上。

誰曾想,于謙竟毫不猶豫地伏地叩首,口稱“但憑太后圣裁”。

這一出直教張祁瞠目結舌,好半響沒能回過神來。

不是!

說好的文官集團呢?

本王的文官集團都跑到哪里去了?

于謙你這已經不僅僅是被封建禮教腌入味兒了,你這簡直堪稱奴性堅強!

你沒看出孫太后從頭到尾都沒信任過你嗎?

你在這里瞎表什么忠心呢?

這議儲之事何等兇險,但凡是正常心智的人,此時不應該趕緊抱緊本王,把本王推出來當作政治擋箭牌嗎?

張祁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一股無名火直沖頂門。

不料,屏風后的孫太后卻尖利地冷笑了一聲,保養得宜的面龐上浮現出了一種近乎刻薄的神情,“東晉穆帝兩歲踐祚,致使江左偏安十七載,終釀成桓溫專權之禍,南宋苗劉之變,三歲稚子繼位,叛軍竟能逼宮廢立。”

“聽你的意思,倘若老身執意立幼主,便是自取其禍?國將不國,亂臣當道,終究要步她們的后塵?”

張祁頓時大吃一驚,于謙方才的那番話,竟是這個意思?

難道是自己讀書太少,文化水平不夠,才沒能參透其中深意?

他的腦海中開始飛快回放于謙方才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試圖從中找出確鑿的證據。

可越是細想,越是驚疑不定,究竟是于謙話中有話,還是孫太后多心了?

抑或是,二者兼有之?

于謙再次深深叩首,額頭緊貼冰冷的金磚地面,聲音卻愈發清朗,“殿下明察秋毫,洞鑒古今興替,臣區區螻蟻之軀,安敢妄議神器歸屬?”

“史鑒在前,東晉之衰,非因穆帝沖齡踐祚,實乃在顧命諸公各懷私心,致使廟堂之上,盡是門戶之爭,致使王與馬共天下之勢難挽。”

“至于南宋之禍,亦非幼主之過,實乃將帥猜忌掣肘,致使江淮防線屢現破綻,更兼朝廷舉棋不定,廟堂游移,令戰和之策反復無常。”

“而今我大明,六部齊心如臂使指,九邊將士效死用命,若得殿下垂拱而治,群臣同心輔政,又豈會重蹈前朝覆轍?”

孫太后鳳目微垂,良久才緩緩開口道,“老身聽明白了,你是說,若由年長之君繼位,朝堂之上便不會生出這許多枝節,門戶之爭可免,將帥猜忌可消,是不是這么回事?”

張祁終于明白了。

于謙必定早看穿了孫太后欲立朱見深的心思,卻偏不直言反對。

而是引經據典、借古諷今,將前朝教訓娓娓道來,字字句句都在暗指幼主臨朝之弊,卻始終不點破“郕王”二字。

更妙的是,孫太后竟能精準捕捉到于謙每句話里的弦外之音。

兩人你來我往,看似在談論史鑒,實則句句都在較勁,像在演一場心照不宣的啞劇。

張祁心頭突然掠過一絲明悟,于謙此刻的綿里藏針、話里有話,莫非正是自己在奉天殿上那三聲厲喝的“閉嘴”促成的?

這念頭一起,張祁竟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然而轉念一想,如此局面反倒更合心意。

于謙越是隱晦其詞,孫太后就越是要獨自擔起決斷之責。

縱使日后孫太后要翻舊賬,也怪不到任何臣子頭上。

于謙這時又道,“臣斗膽再進言,非是年長之君必然賢明,實乃幼主臨朝,確有其弊,一則君威未立,易啟奸佞覬覦之心;二則圣學未成,難辨忠奸賢愚;三則朝綱未振,恐致權柄下移,今觀唐季宦官之禍,尤當深戒!”

“唐敬宗李湛踐祚時年方十六,童心未泯,沉溺擊球、夜獵之戲,致政事荒廢,寶歷二年冬夜,敬宗獵歸,與宦官劉克明等二十八人縱酒狂歡,及至酒酣更衣之際,劉克明竟敢弒君于內殿,偽稱‘暴崩’,此乃宦官凌主之極也!”

“更有唐僖宗李儇,十二歲登基,視宦官田令孜為‘阿父’,田令孜恃寵專權,竟至阻撓圣聽,擅設‘官市’盤剝百姓,及黃巢亂起,不思御敵,挾帝西逃,致宗廟蒙塵。”

“至昭宗時,韓全誨等宦豎勾結藩鎮,竟敢劫持天子至鳳翔,朱溫兵圍經年,昭宗困頓行宮,衣食不繼,雖終得脫險,然唐祚已傾,終為朱梁所代。”

“《尚書》有云,‘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臣非敢妄議立儲大事,然今當以史為鑒,立長君則社稷安,立幼主則天下危,望殿下明察!”

這回孫太后的反應快得出乎意料,快得讓張祁疑心她早已備好了答案,只等著于謙拋出問題,“奸佞覬覦、難辨忠奸、權柄下移……”

她一字一頓地念著,鳳眸微挑,“你是在說王振嗎?”

于謙垂首不語。

孫太后忽而輕笑,“怕什么?橫豎王振已經死了,說說也無妨。”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讓一旁的興安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于謙正色回道,“殿下,王振罪不容誅,非獨為其土木之敗,更因其奸佞之本!自古竊權之輩,必借御侮之名以固寵,擅權之徒,常恃邊功之便以邀賞。”

“昔漢武帝時,匈奴猖獗,邊關告急,王恢獻馬邑之謀,設伏三十萬大軍欲殲單于,然天不遂人愿,單于警覺退兵,致使良謀成空。”

“武帝雖惜王恢之才,仍以‘輕啟邊釁’罪之,王恢雖貴為九卿,亦不免下獄自裁,此非武帝刻薄,實因輕啟邊釁,貽誤軍機,罪在不赦!”

“及至郅支單于猖獗,甘延壽、陳湯矯詔出征,萬里奔襲,終斬郅支之首懸于蠻夷邸間,雖立不世之功,然二人凱旋后,朝廷卻因‘擅興師旅’之罪,遲遲不予封賞。”

“此二事看似相悖,實則同出一理,保境安民方為上策,輕開邊釁必招禍端!”

“王振蠱惑圣駕親征,致使五十萬大軍潰于土木,此罪較之王恢更甚百倍!延壽、陳湯雖違制卻立功,王振則既違祖制又喪師辱國!”

“如今王振已死,實乃大快人心!然若宦官干政之風不除,則我大明危矣!今日殺一王振,明日還會有李振、張振!幼主臨朝,則閹宦必借機攬權,長君繼位,彼輩亦會曲意逢迎!”

“太祖皇帝立鐵牌‘內臣不得干政’,而今安在?太宗皇帝設東廠本為監察,如今反成禍端!若不除宦官干政之弊,他日必釀滔天之禍!屆時無論是幼主還是長君,都難逃被閹宦擺布之命!”

王振撤除鐵牌一事,實為明代政治一大變局,后世史家皆視之為宦官擅權之濫觴。

昔年明太祖朱元璋深鑒漢唐閹禍,特命鑄三尺鐵牌立于宮門,鐫“內臣不得干預政事,犯者斬”十一字,鐵畫銀鉤,凜然不可犯。

此乃祖宗家法,百余年未敢輕動。

然至正統七年冬,張太皇太后崩逝,“三楊”或卒或老,朝中再無制衡王振之力。

王振以司禮監掌印之尊,出入禁闥,每見鐵牌矗立,如鯁在喉,最終竟悍然矯詔,命人毀此祖制。

鐵牌既倒,宦豎之勢遂如潰堤之水,一發不可收拾。

于謙此時特意提及此事,絕非僅為追述舊聞。

孫太后聞言神色一凜,當即會意,“王振雖死,其黨羽猶在,這些年來,他們仗著昔日權勢,依舊橫行無忌,今晨竟連郕王都遭其折辱,實在猖狂至極!”

張祁聽到此處,心中豁然開朗,原來于謙是在以立儲之事為籌碼,換取孫太后對王振余黨的清算。

先前馬順等人之所以敢如此肆無忌憚,不僅因王振余威尚存,更因土木堡之變后,這些王振余黨早已改換門庭,將效忠對象從明英宗轉向了孫太后。

馬順能受孫太后指使去刺殺真正的朱祁鈺,以及敢在東華門前公然恫嚇張祁,便是最好的明證。

正因有孫太后這座靠山,王振余黨才有恃無恐,篤定自己不會因土木堡之變而被問罪。

而于謙此計可謂一箭雙雕,他借孫太后急于立朱見深為儲的心思,將土木堡慘敗的罪責盡數歸咎于宦官干政,讓王振成了這場國難的最佳替罪羊。

這樣一來,孫太后不得不自斷臂膀,徹底斬斷與王振余黨的聯系。

此招看似兇險,實則精妙絕倫。

因為在孫太后心中,王振余黨雖是用著趁手的爪牙,但終究比不上親生兒子的性命和嫡親孫兒的江山社稷來得重要。

更何況于謙這番話,恰恰說到了她的痛處。

說到底,若不是王振那個狐媚閹奴整日里蠱惑圣聽,妖言惑主,她那個“單純善良又老實”的兒子又怎會貿然親征,最終在土木堡淪為瓦剌的階下囚?

反正都是王振那個小賤婢的錯!

她的祁鎮又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這一轉念間,王振余黨在她心中的價值,已然抵不過為兒子開脫罪責、為孫子鋪路的需要。

于謙正是看準了這點,才敢下的這步棋。

張祁此刻對于謙的認知又深了一層。

若說于謙是朵不染纖塵的白蓮,可他在朝堂博弈中手段凌厲,諫誅馬順時殺伐果決,政爭論辯時言辭犀利,甚至能借自己突然提出的立儲之事,順勢與孫太后周旋談判,這般機變,哪里像個迂腐之人?

可若說他工于心計,卻又見他仿佛被三綱五常鑄成的金箍死死框住,他彈劾閹黨、抨擊奸佞,卻從未想過這禍亂朝綱的真正根源,或許就在孫太后與明英宗身上。

他分明懷揣著經天緯地的抱負,卻甘愿作繭自縛,將自己困在禮法的牢籠之中,他深諳廟堂權謀之道,卻選擇做皇權的囚徒,將滿腔才智盡數獻祭給那個腐朽的體制。

這個人實在是太矛盾太復雜了。

就在張祁感嘆之際,但聽于謙又道,“誅奸佞,非為泄私憤,乃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若暗中處置,不教而誅,則何以彰顯朝廷法度?何以警示后來者?”

“臣愿請郕王殿下再開朝議,集文武百官于午門,著都察院當眾宣讀歷年彈劾王振之奏章,使天下人皆知,內臣干政者,必受極刑,禍國殃民者,難逃法網,如此,方能正本清源,肅清朝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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