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在四樓停住時，消毒水味突然變成海腥氣。

蘇夏按住太陽穴，不銹鋼轎廂倒映出她眼下的烏青。三天前的雨夜，當筒子樓402室的木門在身后轟然關閉，她的皮質解剖記錄本上憑空多出三頁狂草般的筆記——字跡屬于林悠，日期卻寫著1994年7月17日。

“精神科到了。“機械女聲響起。轎廂頂部通風口飄落一片深褐色的海藻，蘇夏伸手去接，藻類卻在觸到指尖的瞬間碎成灰燼。這讓她想起今早在尸檢臺發現的異常——最新送來的溺水者肺腔里，竟檢測出三十年前就已滅絕的紅潮藻孢子。

走廊熒光燈管發出蜜蜂振翅般的嗡鳴。蘇夏數著門牌號經過護士站，突然被值班臺電腦屏保吸引——那是無數個跳動的電子時鐘，每個時區都顯示著不同年份。東京1994，巴黎2024，紐約時間在1945與2043之間瘋狂閃爍。

“蘇法醫？“護士長從藥房探出頭，胸牌在陰影中泛著冷光，“王主任在檔案室等您。“她推著治療車經過時，車輪在地面拖出暗紅色痕跡，像是凝固的血漿。

檔案室鐵門開啟的瞬間，冷氣裹挾著紙張霉味撲面而來。王主任的白大褂袖口沾著碘伏痕跡，他遞來的牛皮紙袋封口處，火漆印章的紋路讓蘇夏瞳孔收縮——雙螺旋纏繞著雨滴圖案，與筒子樓墻面血符如出一轍。

“今早整理舊檔案時發現的。“王主任的圓珠筆在病歷封面敲出鼓點，“林悠的住院記錄，登記時間是1994年7月19日。“他的筆尖停在患者年齡欄：25歲。

蘇夏感覺耳膜在鼓脹。她和林悠今年都是30歲，但這份病歷顯示，早在她們出生前六年，林悠就以成年患者身份住進這家醫院。泛黃的紙頁間夾著腦電波圖紙，波形圖在某個節點突然變成規律的方波，就像...就像她昨夜在解剖室聽到的電磁雜音。

“更詭異的是這個。“王主任用鑷子夾起一張醫囑單。最新開具的安定片處方上，醫生簽名欄赫然是林悠的字跡，日期卻是2023年10月23日——正是她失蹤當天。

蘇夏的指尖撫過墨跡，突然觸電般縮回。那些藍色墨水在臺燈下泛出詭異的珍珠光澤，與筒子樓表盤滲出的磷光液體完全相同。病歷本啪嗒落地，散開的紙頁間掉出一張寶麗來相片。

相片邊角卷曲發黃，卻分明是數碼打印的質感。畫面里林悠穿著條紋病號服，背后的百葉窗將陽光切割成琴鍵般的陰影。蘇夏的呼吸凝滯了——林悠頸間戴著的，正是自己上周在證物室丟失的工牌。

“這張照片拍攝于1994年。“王主任的聲音突然變得遙遠，“但沖洗藥水的生產批號顯示是2020年。“他的眼鏡片反射出無數重疊的相片影像，每個畫面里的林悠都在以不同速度老去。

走廊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蘇夏沖出檔案室時，看到轉運床在走廊盡頭拐彎，床單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戴著青銅鐲子——那是上周無名女尸失蹤的陪葬品。她追到安全通道，卻在樓梯轉角撞見正在抽煙的保潔阿姨。

“姑娘小心腳下。“阿姨的塑料桶里泡著拖把，猩紅的水面漂著幾枚銀杏葉，“這兩天老停電，負一層的冰柜...“她突然噤聲，渾濁的眼球倒映出蘇夏身后某個身影。

蘇夏猛然回頭。消防栓的玻璃門像鏡子般映出走廊景象，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從她背后經過。女人左胸別著1994年的銅制胸牌，右手小指的銀杏葉戒指正在滴血。

“林悠！“蘇夏的喊聲在樓梯間激起層層回音。消防通道的鐵門重重合攏，她瘋狂按動電梯按鈕，卻發現樓層顯示屏上所有數字都變成了“1994“。

轎廂帶著陳年鐵銹的氣息再次打開時，蘇夏聞到了梅子酒的味道。這是她和林悠的秘密——每當壓力過大，她們就會躲在解剖室儲物柜后面分喝一小瓶。此刻電梯按鍵面板滲出淡藍色液體，32層的按鈕正在融化，變成她熟悉的螺旋符號。

負一層走廊的應急燈忽明忽暗。蘇夏的帆布鞋踩在積水里，腳步聲被某種粘稠的介質吞噬。冷藏室的門虛掩著，她看見自己的呼吸在空氣中凝成白霜，卻在觸到門把手時摸到溫熱的觸感——就像觸碰活人的皮膚。

冰柜編號B-17的指示燈亮著紅光。蘇夏拉開柜門的瞬間，冷霧中浮現出林悠蒼白的臉。她安靜地躺在尸袋里，睫毛結著冰晶，右手小指上的銀杏葉戒指正在緩慢轉動，葉脈間的LX縮寫泛著幽藍的光。

“死亡時間1994年7月20日。“尸袋標簽上的字跡開始蠕動，像是有了生命的蚯蚓。蘇夏伸手去碰林悠的臉，指尖卻穿透了實體，如同伸進全息投影。冰柜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響，某種精密儀器啟動的震動順著金屬柜體傳遍全身。

突然，所有冰柜同時彈開。上百具尸體直挺挺坐起，他們的胸腔都敞開著，裸露的心臟表面刻著甲骨文符號。蘇夏踉蹌后退，后背撞上藥劑架。玻璃瓶紛紛墜落，在即將觸地時突然靜止，懸浮的液體里游動著微型閃電。

“你找到我了。“林悠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蘇夏轉頭看見冰柜里的“尸體“正在微笑，而自己左腕不知何時出現了住院手環，患者編號正是病歷本上那個：LY-19940716。

走廊燈光驟然大亮。蘇夏發現自己站在電梯里，樓層顯示正常停在四樓。不銹鋼墻面映出她完整的身影，唯有左手腕留著環狀紅痕，像是剛摘除某種束縛帶。

“蘇法醫？“王主任從檔案室探頭，“你剛才說要去洗手間，怎么...“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蘇夏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發現自己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寶麗來相片——畫面里是年輕時的王主任正在給冰柜里的“林悠“做檢查，而墻上的日歷顯示1994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