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的琉璃瓦在烈火中爆裂，飛濺的碎玉像極了母后臨終時扯斷的瓔珞。蕭明昭提著鎏金掐絲宮燈站在回廊暗處，火舌卷起的旋風撩動她鬢邊散發，露出耳后三枚細如發絲的銀針——這是謝云瀾今晨新施的梅花針，說是治咳疾，針尾卻淬著漠北狼毒。

“公主小心！“程九章突然拽著她撲向青石影壁。半截燃燒的橫梁砸在方才站立處，迸裂的火星中竟有幽藍磷光閃爍。年輕侍郎的掌心壓著她后頸命門，指尖繭痕恰好是九宮格形狀。

閣中傳來典籍焦糊的苦香，混著他袖間清冷的雪松味，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蕭明昭瞥見他后頸浮起的青黑血管，突然想起那日咳出的血沫卦象。紫微斗數的殺破狼格局，本該應在二十歲前暴斃......

“大人可聽過玩火自焚？“她指尖銀針抵住他腕間太淵穴，感覺到脈搏異常的三連跳——這是崔氏暗衛傳遞危情的信號。

程九章低笑一聲，突然撕開染血的袍袖。火光中浮現的竟是一幅刺青星圖，北斗天樞處綴著朱砂痣：“三年前清河郡的雪夜，有個蒙面人用這星圖換了在下一袋黍米。“

蕭明昭瞳孔驟縮。那夜她冒著大雪給流民放糧，貼身玉佩不慎遺落。原來當年縮在墻角奄奄一息的少年，竟是如今的算學鬼才！

“小心！“

驚呼聲被爆炸聲吞沒，三皇子的玄甲衛撞開東側門。蕭承瑞手中機關弩連發九箭，箭箭釘入尚未坍塌的承重柱。整座書閣在齒輪轉動聲中傾斜，露出地下密室入口——這正是蕭明昭焚毀漠北軍報時未曾發現的暗格。

“永寧妹妹好手段。“蕭承瑞踏著滿地火星走來，弩機卡槽里彈出的不再是箭矢，而是半枚青銅虎符，“只是這火燒得不夠旺，不如讓皇兄添把柴？“

蕭明昭的護甲掐進掌心。那虎符紋路與父皇玉璜完全契合，正是她苦尋多年的調兵信物！程九章忽然劇烈咳嗽，噴出的血霧在空中凝成霜花，竟是謝云瀾特制的凝血散。

“殿下！發現前朝碑文！“

玄甲衛的呼喊打破僵局。密室深處，丈余高的玄武巖碑泛著青苔，碑文被火烤得顯現出血色篆字。蕭明昭看清“鳳隕龍潛“四字時，耳邊驟然響起母后臨終的囈語——“清河崔氏不是罪臣，是守墓人......“

程九章的算盤突然脫手飛出，十三檔銅梁精準卡住齒輪機關。傾斜的書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將三皇子等人隔絕在西廊。他拽著蕭明昭滾入密室，后背重重撞上石碑，刺青星圖擦過碑面竟拓下朱砂拓片。

“公主請看。“他染血的手指劃過拓片邊緣，“這些不是苔蘚，是遼東烏頭與南海砒霜調制的顯影藥。“

蕭明昭的銀針挑開他破碎的衣料，九章算術刺青在火光中流轉。當針尖刺入“少廣“篇的墨點，石碑突然裂開蛛網紋路，露出藏在其中的青銅匣。匣面饕餮紋與她玉韘上的裂痕嚴絲合縫，機括彈開的瞬間，整座文淵閣地底傳來龍吟般的震動。

“果然是崔氏血脈。“程九章咳著血沫輕笑，“當年令堂就是用這機關，把漠北布防圖送出了雁門關......“

話音未落，密道上方突然潑下腥臭液體。蕭明昭嗅出這是猛火油混著骨粉的味道，反手將宮燈擲向油流。烈焰如瀑倒卷，映出謝云瀾站在飛檐上的身影。女醫官手中藥杵滴著血，腳邊躺著七八個喉骨碎裂的玄甲衛。

“公主可需解藥？“她拋下青瓷瓶，眼中閃過一絲妖異的碧色，“三皇子正在清點《女誡》殘卷，想必對書頁里夾的火藥很感興趣。“

蕭明昭接住瓷瓶的瞬間，指尖傳來刺痛。瓶底刻著突厥狼圖騰，與她三年前在崔府廢墟挖出的骨灰壇紋飾一模一樣。程九章忽然握住她手腕，用算珠劃破自己掌心，將血滴入瓶中：“烏頭毒遇血則解，云瀾姑娘你說是不是？“

三人對峙間，密道深處傳來水聲。蕭明昭摸到青銅匣內的凹凸紋路，突然想起母后教的盲文——這是前朝龍脈輿圖的密碼！她假意踉蹌，發簪上的東珠滾落，珠光映出碑文背面密密麻麻的孔洞，正是紫微垣二十八宿的方位。

“勞煩程大人。“她突然扯過程九章的算盤，銅梁插入碑文孔洞，“聽聞九章算術第七篇'盈不足'，最能解此局。“

年輕侍郎的瞳孔猛地收縮。當他撥動第三枚算珠時，密室地面轟然塌陷，三人墜入冰冷暗河。湍流中，蕭明昭攥緊程九章的手腕，用銀針刺破他指尖。血珠順流而下，竟在巖壁上顯出熒光路線——這是崔氏暗衛的凝血指路術！

“公主早就知道密道通著太液池？“謝云瀾的聲音從后方傳來，帶著水汽的回響。

蕭明昭任由暗流卷起裙裾，月白襦裙在幽藍水光中綻開：“云瀾姐姐不也早知道，今日文淵閣的龍涎香里摻了化功散？“

前方突然出現光亮，程九章猛地將她按入水下。箭雨擦著發髻掠過，三皇子的玄甲衛竟在池畔張弓以待！蕭明昭憋著氣摸向腰間玉韘，卻觸到程九章塞來的蠟丸。借著水光，她看清丸中藏著半本《齊民要術》——正是母后改良火藥的秘錄！

“嘩啦！“

三人破水而出時，謝云瀾的藥杵已擊碎七把強弓。蕭明昭甩出銀針封住追兵穴道，轉頭看見程九章正用算珠擺出奇門遁甲陣。當最后一枚算珠歸位，假山石轟然移位，露出先帝御筆“滌塵“二字。

“此處是浣衣局。“程九章擰著衣擺的水，目光掃過晾曬的宮人衣裙，“三皇子便是搜遍六宮，也想不到我們會藏在這里。“

蕭明昭卻盯著他后背濕透的刺青。水漬浸染下，“方程“篇的墨跡竟顯出血色批注——那是母后的字跡！她突然扯開他衣襟，在鎖骨下方找到熟悉的梅花烙痕。三年前那個雪夜，她把僅剩的黍米給了一個快凍死的少年，臨走前用簪子在他身上烙下崔氏印記。

“你究竟是......“

程九章突然捂住她的嘴。浣衣局外傳來林后貼身嬤嬤的呵斥聲，十幾個宮女捧著染血的衣裙魚貫而入。最前列的翠衫女子抬頭剎那，蕭明昭險些驚呼——那張與謝云瀾一模一樣的臉上，赫然印著突厥奴隸才有的黥面！

“雙生子。“謝云瀾捻著銀針輕笑，“當年被崔后救下的，可不止我一個。“

話音未落，程九章突然奪過染血的宮裙蓋住蕭明昭。三皇子帶著水淋淋的玄甲衛沖入院落時，只見滿地狼藉的浣衣木盆。蕭明昭屏息縮在裙堆下，聽見自己的心跳與程九章胸腔共鳴。年輕侍郎的手按在她后心，內力流轉間竟與崔氏心法同源。

“搜！“蕭承瑞的弩箭射穿晾衣繩，某件中衣突然飄落，前襟處赫然是用血畫的漠北布防圖！玄甲衛騷動之際，謝云瀾雙生妹妹突然吹響骨笛，數百只浣衣木盆應聲炸裂，騰起的皂角粉迷霧籠罩整個庭院。

混亂中，程九章抱著蕭明昭翻出宮墻。她攥緊那枚蠟丸，聽見他在耳邊低語：“公主可知，今日三皇子用的磷粉產自幽州？“月光照亮他頸間刺青，星圖中央的裂痕正是玉韘形狀。

更漏聲從極遠處傳來，蕭明昭摸到宮墻某塊磚石上的刻痕。這是她八歲時與胞弟玩耍時刻的鳳凰，如今羽翼處多了一道劍痕——指向冷宮方向。

“該收網了。“她將蠟丸塞進程九章傷口，“勞煩程大人明日將《齊民要術》呈給父皇，就說......“

夜梟啼叫聲吞沒后半句，但年輕侍郎已然會意。當玄甲衛追至冷宮枯井時，只找到半幅燒焦的碑文拓片。而真正的龍脈密碼，此刻正躺在謝云瀾的藥杵里，隨著搗藥聲化作齏粉，混進送往鎮北侯府的止血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