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池里漂浮著破碎的孔雀藍輕紗。
沈昭昭盯著水面倒映的鎏金獸首,斷裂的左臂垂在漢白玉池沿。蕭燼的墨狐大氅浸透了血水,正沉在池底如同某種詭譎的水妖。兩個時辰前,他將昏迷的她從密道抱回王府時,沿途灑落的血珠在雪地上開成紅梅。
“喀嚓”
骨骼歸位的脆響混著水聲炸開,沈昭昭咬破的舌尖滲出血絲。蕭燼濕透的中衣緊貼胸膛,那道橫貫心口的疤痕隨著呼吸起伏,像條蜇伏的赤蛇。
“當年刺進去三寸七分。”他忽然扣住她試圖后縮的右腕,沾著藥膏的手指劃過自己傷疤,“用的是南詔烏金打造的魚腸劍,淬了七步倒。”
藥香突然變得辛辣,沈昭昭瞳孔微縮——他在敷的竟是苗疆續(xù)骨膏,此物需以人血為引。
水面泛起漣漪,蕭燼撕開她殘破的衣袖。夜明珠映著守宮砂,竟與池畔紅梅石雕的色澤一模一樣。沈昭昭想起密道里他提及裴淮之時的冷笑,忽然抬腳踹向他心口:“攝政王不如先解了牽機毒,再來操心別人的婚事?”
水花濺上穹頂描金的纏枝蓮紋。蕭燼擒住她腳踝猛地拉近,兩人鼻尖幾乎相貼:“沈姑娘不妨猜猜,當年你父親將虎符一分為二時...”
他指尖撫過她肩胛處淡紅的胎記,那里被烙鐵燙出扭曲的疤痕:“可曾想過這朵紅蓮,會成為打開漠北軍械庫的鑰匙?”
沈昭昭渾身血液瞬間凝固。三年前抄家那夜,母親用滾燙的香爐蓋住她肩頭時凄厲的哭喊刺破耳膜:“昭昭,記住這疼!記住這紅蓮要染了仇人的血才能開!”
池水突然沸騰般翻涌。蕭燼袖中竄出玄鐵鏈纏住她腰身,將人狠狠抵在池壁:“看來裴淮之沒告訴你,《河西布防圖》燒毀時...”
他咬住她滴血的耳垂,字句混著血腥氣灌進來:“飄出的灰燼里摻著漠北的磷粉。”
沈昭昭喉間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她藏在指縫的毒針正要刺入他后頸,窗外突然傳來破空聲。十八支弩箭穿透茜紗,在水面釘出北斗七星的陣型——這是玄甲軍最高級別的警示。
“真掃興。”蕭燼舔去她頸側(cè)血珠,玄鐵鏈應聲而斷。他起身時帶起的水流卷走最后一片孔雀藍輕紗,露出沈昭昭腰間猙獰的烙印:“子時三刻,我要在書房看到完整的《河西輿圖》。否則...”
他拾起池畔染血的折扇,輕輕敲了敲她折斷的左臂:“就把裴淮之的右手,掛在你的窗欞上。”
戌時的更鼓混著風雪叩響窗柩。沈昭昭盯著案上攤開的羊皮輿圖,朱砂筆尖在玉門關(guān)位置洇出血色。青黛送來的密報說,三日前有批刻著沈氏印記的箭鏃出現(xiàn)在黑市,而蕭燼的玄甲軍正在漠北集結(jié)。
“姑娘,藥熬好了。”青黛捧著鎏金纏枝藥盞進來,袖口沾著星點泥漬。沈昭昭嗅到熟悉的苦辛味——這是裴家獨有的九轉(zhuǎn)還魂湯。
瓷盞突然炸裂。沈昭昭捏著碎片抵住青黛咽喉:“你見了裴淮之。”
碎片上的釉彩映出侍女眼中的慌亂:“大理寺昨夜提審了當年沈府的馬車夫,裴大人他...他在證詞里加了東西。”
銅漏里的水珠砸在青磚上。沈昭昭想起密道中蕭燼譏諷的笑,忽然將碎片狠狠扎進掌心。鮮血順著《河西輿圖》上的祁連山脈蜿蜒,與三年前父親用朱砂勾勒的防線重合。
子時的梆子剛敲過一聲,書房門被狂風撞開。蕭燼披著雪色狐裘倚在門邊,指尖把玩著半枚虎符:“沈姑娘的輿圖畫得潦草,莫不是指望用裴家的假情報糊弄本王?”
沈昭昭筆尖未停,朱砂在居延海位置重重一點:“殿下不如先解釋,玄甲軍為何要收購漠北戰(zhàn)馬的蹄鐵?“她突然掀開輿圖下層,露出泛黃的《沈氏兵器譜》,“還是說您連我祖父設計的破軍弩都仿造不出來?”
燭火驟然跳動。蕭燼的玄鐵護甲撞在紫檀木案上,震得硯臺里鮮血翻涌。他掐住她下巴強迫抬頭,眼中猩紅如月圓夜的狼:“你以為裴淮之燒了布防圖,就能保住漠北十二州?”
他拇指按上她唇瓣,將血漬抹成胭脂:“當年你父親若不把真正的布防圖紋在你背上,沈家或許能留個全尸。”
窗外驚雷炸響,沈昭昭耳邊嗡鳴不止。她想起及笄那年,父親突然請來苗疆紋師,說要在她背上刺幅祈福的蓮華經(jīng)。那三日三夜的刺痛,原是在皮肉間埋了座烽火臺。
“難怪...”她突然笑出聲,腕間銀鐲撞在案角迸出火星,“難怪當年東宮大火,殿下拼著被先帝責罰也要闖我閨閣。”
她扯開衣襟露出鎖骨下的紅蓮紋,看著蕭燼瞳孔驟縮:“原來不是貪圖美色,是要找這把火燒盡江山的鑰匙啊。”
雪粒撲在窗紙上的聲響忽然密集。蕭燼的吻落下來時帶著血腥氣,咬破的舌尖將九轉(zhuǎn)還魂湯渡進她喉嚨。沈昭昭在眩暈中聽見鎧甲墜地的悶響,他滾燙的掌心貼著她后背的刺青:“當年你逃出狗洞時,可知接應的人為何遲遲未到?”
他撕開她腰間繃帶,露出尚未愈合的烙印:“因為裴淮之在朱雀街的酒肆里,正給李崇山的義子斟酒。”
沈昭昭的毒針在此刻刺入他后頸。蕭燼悶哼一聲栽進她懷里,齒關(guān)仍死死咬住她肩頭紅蓮。她摸到他懷中冰冷的虎符,卻發(fā)現(xiàn)與自己那半枚竟能嚴絲合縫地拼合。
五更天的梆子驚醒檐下寒鴉。沈昭昭拖著蕭燼浸入溫泉池,看著他心口傷疤在熱水中泛出詭譎的青紫。水面突然浮起細小的氣泡,她瞳孔驟縮——這是牽機毒發(fā)的征兆。
“沈...昭昭...”蕭燼在昏迷中攥緊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節(jié)。他脖頸處暴起的青筋下似有活物游走,正是毒蟲啃噬血脈的痕跡。
沈昭昭拔下金簪刺入他天池穴,看著黑血順著簪頭鳳尾滴落。這是三年前刺殺失敗后,她在詔獄跟老毒醫(yī)學的救命招數(shù)。蕭燼忽然睜眼,赤紅的眸子里映出她蒼白的臉:“為什么...不用毒?”
池畔燭火“噼啪”爆開燈花。沈昭昭將染毒的簪尖對準他咽喉:“殿下可聽過苗疆的情人蠱?”她指尖拂過他心口傷疤,“中蠱者每逢月圓便需飲下愛人之血,否則...”
“否則就會經(jīng)脈逆行,看著心上人化作血水。”蕭燼接住她的話,染血的手指插入她發(fā)間,“沈姑娘想當我的藥引,還是...”
他猛地將她按進水中,氣息拂過她浸濕的睫毛:“我的共犯?”
水面下的世界光怪陸離。沈昭昭看著血色在兩人衣袂間暈開,忽然想起那個改變一切的雪夜。彼時她蒙著面紗將匕首送進他胸膛,卻在他眼底看到同樣的血色月光。
窒息感襲來的瞬間,蕭燼托著她后頸破水而出。他唇間含著她的白玉耳珰,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少年:“你輸了。”
檐角銅鈴在晨風中輕響,他舔去她眼睫上的水珠:“三年前在詔獄,你也是這般為我渡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