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初雪落得蹊蹺。

暮色初臨時還是晴空，戌正三刻忽有陰云壓城。更夫敲著梆子走過平康坊，銅鑼聲未散盡，細雪已簌簌地覆滿朱雀大街。西市百戲樓前懸著的羊角燈在風中搖晃，將“玉面先生”四個鎏金小字映得明明滅滅。

“要說這貍貓換太子的典故——”

驚堂木“啪”地砸在烏木案上，驚得二樓雅間垂著的茜紗都顫了顫。說書人廣袖垂落，露出半截凝霜皓腕，折扇“唰“地展開遮住下半張臉，只余一雙秋水眸含著譏誚：“前朝容貴妃用的可是真貍貓，如今有些貴人吶，連畜生都舍不得用呢。”

滿堂哄笑中，穿狐裘的胖子打翻酒盞。沈昭昭用扇骨輕點他發顫的肥肉：“王掌柜慌什么？莫不是想起上月往戶部送的那十二車陳米？”折扇倏地合攏，扇墜血玉擦著胖子耳際劃過，釘入他身后屏風——恰是一只貍貓眼睛。

二樓忽然傳來玉器碎裂聲。

沈昭昭眼尾朱砂痣在燭火中一跳。她不動聲色地碾碎袖中香丸，甘松混著冰片的苦澀漫過喉間。三年了，這道裹著沉水香的氣息還是如附骨之疽，連帶著金鑾殿上月色都泛出血色。

“好個指桑罵槐。”

玄色蟒紋氅衣掠過朱漆欄桿，銀甲衛魚貫而入封住所有出口。男人屈指彈開墜著東珠的幕離，露出眉間那道斷玉般的疤：“沈姑娘的折扇戲，比三年前更精彩了。”

茶盞墜地聲此起彼伏。沈昭昭看著滿地瓷片映出自己蒼白的臉，折扇在掌心轉出個漂亮的弧：“貴人認錯人了。小可蘇九，是個...”

“瞎子？”蕭燼截住她的話，玄色鹿皮靴碾過滿地碎玉。他抬手時袖間鐵銹味混著沉水香撲面而來，沈昭昭后頸寒毛倒豎——這是玄甲軍屠城后特有的血腥氣。

折扇“咔嗒”彈出半寸銀刃，卻被鐵指鉗住扇骨。蕭燼俯身時玉冠垂下的墨發掃過她眼尾，驚起細微戰栗：“沈明棠，你父親沒教過你——”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他聲音輕得像情人間私語：“殺人時，莫要盯著對方咽喉看？”

樓下突然傳來慘叫。方才還抖如篩糠的王掌柜仰面倒地，咽喉插著半截扇骨。沈昭昭瞳孔驟縮——這胖子竟是李崇山的義子！

“看來有人不想讓蘇先生說完書。”蕭燼笑著松開手，任由折扇墜地。他轉身時氅衣掃過她發頂，帶起細雪紛揚：“明日辰時，帶著你的小侍女到攝政王府。遲一刻...”

銀甲衛的刀鋒架在瑟瑟發抖的茶博士頸間。

沈昭昭彎腰拾扇的手停在半空。青磚上蜿蜒的血跡倒映著琉璃燈，恍惚是三年前沈府門前的朱砂。她突然輕笑出聲：“殿下是要小可去說書，還是...”

折扇猛地展開，十二根扇骨寒光凜凜：“殺人？”

蕭燼在門檻處駐足。風雪卷著碎瓊亂玉撲進來，他半邊臉隱在陰影里，眉骨投下的陰翳恰好遮住眼中猩紅：“沈姑娘不妨猜猜，三年前金鑾殿上那柄插進本王心口的匕首——”

他抬手按在左胸，蟒紋刺繡下隱約有凹凸傷痕：“沾的是鴆毒，還是牽機？”